⒏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元旦就要到了，各办公室的老师们都在打扫卫生整理环境。教务处瓦文彬把自己的一些什么书刊收拾了捅进一个尿素袋子里，一只手提着一只手摇准备去宿舍。正巧超导进来，见了问：
“都什么呀？”
瓦文彬潇洒地一笑道：“嗐，这几年来马粪沟别的没攒下，倒存了这么多没用的书。”说罢，他示了示提着的尿素袋子。
超导一听蔑视地道：“就这点东西，一根小指都能钩起走，也敢说多？可笑之至。还几年……？”
瓦文彬自知在超导面前侈谈书多，有点班门弄斧了；悔不该说这句话，可又回不过来。便直杠杠地道：
“要那么多书有啥用！看完不就废了。书不在多在于精。”
“不错。古人云：‘半部《论语》治天下’。可今天，已进入了电脑信息时代，还能靠‘半部《论语》’吗？”
瓦文彬嘻嘻嘻，犹犹豫豫，像是难为情，道：“你…存了那么多书…都真…读过？不少是…摆…样子吧。”
超导一听这话是怒火万丈；劈头盖脸一泄道：“放你妈狗屁！你配谈读书、你懂得读书吗？你大概以为拿本书正经危坐地竖在那，哇啦哇啦小和尚念经那般就叫读书？大白痴！有此可见，”他指着瓦文彬：“至今为止，你还不曾学会读书！更不懂得读书之含意和它的最高境界。”
瓦文彬被这话一顿冲得是直往后退，哼哼道：“不…不至于吧？”
“不至于？百分之三百的‘至于’！要知道：对一个教师来说，读书其实就是做学问。傻屄？！黑格尔道：做学问分三步走；第一是要大量地占有材料信息（这就是书）；第二是对材料进行比较，研究发现问题；第三步才可能拿出自己的成果。请问：如果你不占有大量的资料信息，你用什么去比较、去研究？！出成果？！你应该懂得：人类的经验、知识、文明不就一代代沉淀在书中？书是人类思想、智慧、信息的储存库。一般来说：阅读叫‘读书’；但对一个做学问者存书也叫‘读书’，而且是更重要的读书，它又是一种精神的追求。清末大学问家王国维用三句词形像地把读书作学问概括成三重境界。所谓：‘昨夜西风雕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意思是要最大限度地占有一切资料，才能看清作学问的路子）；‘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意思是找准了路子后，为研究学问而矢志不渝、在所不惜）；‘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意思是通过几番番努力、刻苦地钻研、寻求，所要的成果在突然间期所不期地豁然出现在眼前）。由此可见：前人尚且有如此见解，你等乃二十世纪末一‘大——学生’却如此孤陋寡闻，甚至于不知深浅地胡说八道，岂不大有‘无知者无畏’的浑劲、傻劲吗？这不能不说是一大耻辱吧。”说完他辞锋又一转：“你刚才的屁，”他指着瓦文彬：“要作为一个走足贩夫整天忙于生产生活最底层的劳力者说出，是可以理解的。但作为一个标准教育工作者教师的你，则不可原谅！懂吧？！”
这一串短促有力的质问就像几十把尖刀，几可贴到瓦文彬胖乎乎的黑脸上。他惶惶无言以对。尴尬极了。接着超导又道：
“话又说回来，读书、存书、研究书对于传统的中国人来说，千百年来它对中华民族的精神心理就如一种宗教生活。古人所谓：‘耕读耕读’，‘敬惜字纸’，指的就是一种信仰、一种对‘书’的精神的灵魂崇拜和膜拜。这是因为：在纷繁嘈杂的生产生活、社会活动之后，书的世界，它能给人一份宁静的空间和氛围。它对人缺损或受伤的心理、精神世界能够起到一种修复和按摩、安慰的作用，它使人休息、思考、宁静、致远而升华为理智和智慧更具有韧性与久远，戒去了幼稚、短视、心浮、气躁、贫乏、空虚，武断、冲动、愚蠢、残酷、等等不良的可能与嗜好。它小至一个个人大到一个民族和民族国家是一种精神支柱、精神家园、精神的归宿，它是一个人、一个民族在任何危亡、艰难困苦的条件能够记忆自己、保存文明的唯一载体或又叫密碼。中华民族的‘读书生活’或叫习惯，也就相当于欧美、犹太民族的宗教生活；你不见：欧美、犹太等民族在人死后都会在《圣经》等书中寻找到安慰和祈祷吗？而我们中华民族则是在先贤、诗词、经史子集中找到安慰和祈祷。它，‘给人以终极关怀’。如此文化，才使一个民族能一代代传递下去，稳定自己，找回自己，走向辉煌。在世界众多的民族中，最典型的就是犹太民族从流散几千年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又一次的统一和回归直到复兴，唯一不灭、起着绝对内在作用的就是这个民族对自己古老书籍、精神文化的那种契而不舍、百折不挠、无限崇拜、神神密密的珍惜与渴求。这是一种文化信仰。是引导的火炬。是力量的源泉。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一个人、一个集体、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丧失了它的文化信仰却浑而不觉，终日里躁动不安、神不守舍、浑浑噩噩、毫无精神家园；则这个集体、民族就会一盘散沙，心浮气躁无所是从……”说到这，超导嘎地突然一下愣了。他感到周围似乎没一点反应。我这是怎么了？他想：怎么一会儿这样地静？没人了？他一下好尴尬呀。
嗐，可笑，超导这一篇话儿有点太长、又有点太抽象了。过了。稀里糊涂他也不看对象就这么呱呱呱地侃了一太篇。要命吗？若要理解这些个事儿，那得有宗教的、社会的、人类文化的、西方哲学等等方面的常识才能跟得上这种思维的速度与广阔。说实在，瓦文彬等等一类人打小时咋样咱就不说了；但在近十多年里基本没读过一本正儿八经的严肃读物，砖头经典性的著作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差不多就是个“现代文氓”。所以听超导这么着说事，那简直就是云里雾里、一头的雾水啊。只能是哑哑地定在那。所以超导突然醒悟，顿觉自己好傻啊，对牛抒情吗？
但，这瓦文彬彬也傻？他如果还有点自知之明的话，他应该清楚：有些话是不好乱说的，说出来岂不是掉自己的底吗？当然，和超导这号人斗嘴只能使自己陷于尴尬境地！可他拎不清。
翟老婆子在一旁听着，看着瓦文彬像一个被击倒的拳击手，完全处于被动地位。起初和瓦文彬相同的那点心理也吓得如鼠见猫、蹓得不知去向。她站在一旁像个癞痫病人，只是嘻嘻嘻地憨笑，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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