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的故乡X城与经济特区深圳相距八百余千米,这点距离,在城市与城市之间,应该算是邻居的邻居吧(假如城市能够拟作人的话)。X城的这位重邻居,以前不过一南陲小渔村,在一九七九年一声声春雷中,尤如雄狮睡醒,大展宏图,霎时间天地翻滚,仿佛从地下冒出一座一夜之城,“深圳”之名有如高山鸣鼓,四方闻名。这位大款辐射遍及四周,受其影响,X城也涌起一股打工狂潮,不计其数的农村人口揣着五花八门的证件潮水般南下。
先是方圆的大表姐,曾一度在幼儿圆时期被称为“祖国的蓓蕾”,小学时期称为“四有新人”,中学时期被称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竟不幸在社会主义的道路上半途而废,有幸接受了九分之八的九年制义务教育后,心甘情愿的远赴深圳,成为资本家剥削对象。离家时粗布衣裤,土得能掉三寸厚渣。一晃两年过去,表姐衣锦还乡,那双作过双眼皮手术的眼睛上描了厚厚桃红眼影,昔日马尾辫一晃成为灿烂的金发,直把舅妈唬的一咋一咋。只有隔壁老奶奶张开四面漏风的嘴“啧啧”叹息,连连说:“瞧姑娘累得,眼睛都肿了,头发都黄了。”
接着是方圆的堂哥,于一九九八年提着一只塞满换洗衣服的帆布包,兜里揣了两百块钱,便登上X城的N次班车,义无返顾地杀奔鹏城。鹏城不亏是鹏城,给了堂哥大鹏展翅地威力,在特区横冲直撞,居然于百万下海人流中杀出一条血路,开了一间经营河粉,米粉,面粉的餐厅,唯不经营白粉。一年后,恰值三九寒天,堂哥荣归故里,左Call机,右手机,手中还拿只“肯得基”;足登一双镫亮如镜的皮鞋,身披一件玄黑如墨的披风,眼架一副博士墨镜,那架势,比钱塘江水库还“酷”,比蟋蟀还“帅”,连《英雄本色》中的周润发也要寒碜三分。
方圆那时恰值高三期间,每见身边有同学辍学打工,均嗤之以鼻,常摇头晃脑吟一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后,称此举万万不可,乃舍学业之重而拾打工之轻,是顾眼前小利而弃日后之大计,无异于饮鸠止渴。
方圆的父亲是中国标本式农民,七十年代光荣入党,八十年代积极参加热火朝天地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如今九十年代担任村委书记,天天抄写“少生孩子,多赚票子,过好日子”一类标语,也算是个“无产阶级”,看着别人个个由“无产”变“资产”,父亲也敌不住资本主义糖衣炮弹的轰击,天天念叨着:“方圆,瞧瞧表姐,堂哥。”未学过逻辑竟也颇具逻辑性地理出三条辍学打工的好处,令罗素汗颜,“其一,解决家庭经济压力,给家庭带来经济腾飞,瞧村西张三,票子砖头厚;其二,能锻炼个人独立自主能力,增长社会实践经验,‘纸上得来终觉浅’;其三,‘百无一用是书生’,到工厂去学习一门技术,胜读十年书。”
方圆不服,据理力争。父亲不愧是党的好同志,以坚持党的基本路线一百年不动摇的态度坚持己见。两人意见不合,天天迸出火花。方圆气苦,拿出“保卫黄河”的气势高喊着自创口号:“我追求的是社会主义的书香,摒弃的是资本主义的铜臭。”父亲不会搓麻绳,不会搓麻花,唯精于搓麻将,于这“书(输)”字上最是忌讳,骂道:“书呆子一个!”幸亏读书未普及计算机教育,不然要骂“孔乙己副本。”
父亲一生落魄,参军时当班长,退役后当村长,均不成功亦不长久,唯是这一“家长”当得又稳便又顺当。方圆身处敌营,阵势被动,见战局不利,采取回避措施,礼拜一收拾好行李,计划留校长宿不归。父亲识破,“嘿嘿!”冷笑,说:“去!甭想老子寄一分钱。不怕你不服。”方圆向来的原则是只喝敬酒不喝罚酒,闻言更是毅然决然,摔门而出,杀气凌厉的连墙角的猫咪都哆嗦了三下。
X城四中处镇中心,当地号称“小香港”。民以食为天,校门对面就是一长遛餐厅,两侧则是擦肩摩背的网吧。任方圆算盘打得比黄真还精:早餐一块——包子一个,麻圆一个;中餐两块——一碗水煮河粉;夜宵忽略不计。那钱包也如扎了一针的气球,渐见瘪陷,不过一周,空空如也。偏偏包子微如围棋,麻圆小如跳棋,河粉一碗只有稀稀落落几根,身价大有要与它们家族中的贵族——白粉一较高下之势。
父亲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未读《孙子兵法》居然无师自通地使出“截其粮道”的杀手锏,硬是不给方圆寄一毛生活费。方圆望穿秋水,不见援金,只能勒紧腰带,苦挨日子。亏在腰带是人造革,不然要学二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军,煮牛皮充饥。
熬到第五年(度日如年也),方圆清早起床,眼前北斗七星,牛郎织女星,金木水土火星一齐乱冒,脑中意大利蜂,高加索蜂,卡拉鄂尼蜂齐嗡嗡作响,肚子里肠胃是直接受害者,更是不甘示弱,不停的击鼓鸣冤:“咕都,咕都!”方圆无可奈何,学那置地方官投诉于不顾的中央政府,漠然视之。
勉强撑到第一堂早读课第十五分第五十三秒,一天没尝到酸甜苦辣的舌头愤恨不已,大胆造反,居然把:“Good morning!Class。”读成:“狗打猫狸狗拉屎!”把:“Go!Go!Let’s Go!”读成:“狗!狗!拉屎狗!”令左右同学一起侧目。方圆见情势不对,恐怕再读下去要把“一丝不苟”读成“不够意思”,把“坚强”读成“强奸”。只好中途请假。回到宿舍,恰值全身器官罢工运动开始,方圆“扑通”一声,僵尸一样倒在床头。
这一觉睡地好香,“狗不理”包子五个,“叫化鸡”两只下肚,全身器官暂不发难。醒来时是在下午四点,眼睛一睁,才知画饼充饥犹如政府的扫黑扫黄行动,空见其象未见其效。空荡荡的宿舍只有一个人,四周万籁俱寂,霎时间方圆涌上一股仿佛被人世间抛弃的感觉,莫名的恐惧。
圆桌上居然放着一盒快餐,飘出阵阵饭香,下面压着一张白纸,上面的字东倒西歪,仿佛刚喝过五瓶“二锅头”,但方圆仍认得那酸的掉文的字出自上铺余思敏之手:“方圆,陈老师托吾捎饭与尔,尔食之即往办公室,陈老师有事相询。”
方圆最多怔了一分钟零五十九秒,然后大脑轰的一下,中央服从地方,全身器官集体完成一个动作——狼吞虎咽。
高三年级的教师办公室在四中北角一片枫树林后,枫树系八八届高三学生于毕业前夕所栽,过不多时,《片片枫叶情》风靡校园,每到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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