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大汗、脚下湿淋淋地从里面出来,她当即就责问:“你这是在干吗?难道冲洗厕所这样的脏活是该你干的吗?”
还有几次,为宴请客人,媳妇来请示她按什么规格和标准,她就说:“拿出你的主见来,这种事情也要来问我,难道你自己没有长脑筋!”
这些敲打终于引起了珍珍的警觉,她想: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那样说我?难道我这些都做错了吗?
一次,她又欲去协助尹维希洗澡,可却被她挡在了洗澡间门外,说:“你别进来,我长有手,自己会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真象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于是,她想改,可又不知该从何着手。因为以她的标准来衡量,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一个结了婚且被留在家里的女人难道不应该勤勤恳恳地干好家务、伺候好家人、尊敬并孝顺老人吗?这样,一切就还是老样子。
“听见我的话没有,不要一天到晚象条牛样的不吭声不出气只知道做事!”见她并没有改,尹维希又继续敲打。
有时,她看见媳妇用那种恭顺到极至的态度和低微到实在难以听见的声音对她说话她就会象这样说:“态度自然点儿,声音大点儿,这是在自己家里,我是你的公婆,而不是你的上司或主人。”
象这类似的敲打先还是七八天一次,以后就频频发生,虽然这次你说了她,可下次还是老样子。现在,尹维希常常在想,这个人是怎么啦,为何这样没有耳性?她究竟是驴子变的还是马变的?
渐渐,珍珍感到委屈。说实话,她觉得自己对人从来也没有象这样好过——甚至包括自己的家人——对外人,她如果有象这样的十分之一别人就会感激;对家人,她如果有象这样的一半他们就会夸她个不停;对校长,她如果有象这样的多半他就会夸她是个好用人。可是,在这儿呢,她却是愈卖力愈不讨好。她也不明白为何人们崇尚的勤劳、朴实、贤惠和孝顺这些美德在这儿就不成其为美德了,反而成了当遭谴责的陋习。她更不明白尹维希究竟要她怎样做,她觉得她说的那些话意思不清,它虽然告诫了她不要怎样做,但却并没有明确要求她要如何做。现在的珍珍,就象是在生活的道路上忽然迷了路似的,不知道该来往哪个方向走。从内心讲,她何尝不想在生活方面清闲些,与人相处随和些和随便些,又何尝不希望自己的言行和风范都符合家庭的要求,何尝不希望家人们都对自己满意,可是,这能一下子就做得到吗?二十多年乡村生活所形成的习俗就象是惯性似地附着在她身上,使她自觉不自觉地还在沿着旧的生活轨迹运行,而新的环境、新的生活对她来说却又是这样的陌生。因而,面对这样一种生疏的环境,这样一个优越的家庭,这样一些道貌岸然的人物,她就像是一个旅游者进入了迷宫,一个侏儒面对一座大山,一个弱者面对一个强者,真感到有些望而生畏,无所适从。
她曾想象尹维希那样管它三七二十一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可又怕家人说她懒。她也曾想象丈夫那样没有事就坐下来边看报纸边饮茶,可是,坐不到几分钟就觉得不自在。她也想象家人们那样挺起胸来说话,昂起头来走路,可却总觉得挺不起来,昂不上去。
媳妇的一系列表现使尹维希越来越感到不可思议,她常常企图在心里给她定个位,可总是定不准:说她是位家庭主妇吧,可又缺乏家庭主妇那种主动性和主人翁精神;说她是位新媳妇吧,可又没有新媳妇的那种娇气和指望被人宠爱的欲望;说她是位客人吧,但又有哪位客人像她那样一天到晚只知道为主人做事而又不希望受到主人的款待和尊重呢?因此,在她眼里,媳妇就像是个迷团似的看不清,猜不透。
一天,她终于从一位远道来的朋友口中给媳妇找准了定位。那是位国内知名的女歌唱家,是她数年前在中央音乐学院进修时认识的,她为参加一场演出而来这座城市并顺便来看看她这位老朋友。她热情接待了她。她们坐在一起叙旧聊天,媳妇在一旁忙碌着,为她们沏来了香茶,端来了水果,送来了糖果和糕点。摆谈中,媳妇一会儿为她们倒茶水,一会儿为她们剥糖果,一会儿又将削好的水果递给她们。媳妇的表现引起了女歌唱家的注意,她一面享受着她的服务一面注意着她的行为,同时还颇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面容和身材。忽然,女歌唱家不当心,将茶水洒到了自己身上和地板上。媳妇见状忙去拿来了毛巾,揩净了她衣服上的茶渍,随后又去拿来了拖布拖净了地板。在这个过程中,女歌唱家一直都在注意观察媳妇的行为和形象。会见结束,女歌唱家要走了,尹维希将她送到大门口。临别时,她回过头来望着别墅感慨地说:
“维希,我真羡慕你呀!”
尹维希问:“你羡慕我什么?”
女歌唱家用手向尹维希身后一指说:“你看看,你家不仅住居这样气派,而且就连用人都那样漂亮!”
尹维希茫然不知地说:“用人?漂亮?你在说什么?你指的是哪个?”
“就是刚才为我们服务的那个呀,难道她还不漂亮么!你瞧她那副身材,简直是标准的舞蹈身材!”
尹维希顿时就被羞得脸发烧,耳发烫。送走了女歌唱家后,她边朝屋子走去边愤愤地说:“说得太象了,用人,她确确实实像个用人!”
就从这天起,她就将对媳妇的敲打变成了训斥。开初,她还顾及着她的面子,这种训斥还只是当着她本人,渐渐,即便是当着家人,她也要训斥她。
饭桌上,当某人碗里所剩无几,媳妇又欲为之去添时,她便会打挡:“你只管吃你的好不好,这种事情有李嫂做;即便是李嫂不在,我们自己也还有手。”
晚上,一家人坐在客厅里拉家常,见媳妇还是象往常那样远远地坐在一边,她就会向她招招手说:“坐过来点儿好不好,看我会不会吃了你!”
中午要请客人吃饭,早餐桌上,媳妇拿着份拟好的菜单来征求她的意见,她也会当着丈夫和儿子的面对她这样说:“去,去,去,你来这儿这样长时间了,这种事情还要来问我,拿出你自己的主见来。”
……
然而,这种敲打训斥的方式非但无助于珍珍改过,反而还更加束缚了她的思想和行为,使她现在无论做任何事情都要先问一问母亲会怎样看,母亲会怎样说。现在,她觉得举步艰难,做人艰难。因此,言语更加谨慎,行为更加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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