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这番表演被躲在楼梯转角处的珍珍尽收眼底。她不解地想:这些城里人,拿着工资,吃着“皇粮”,住着好房子,受着人尊重,干吗还要象这样争争斗斗的?要是我呀……
固然死亡已经注定,可上帝却好象还要对她的意志作最后一次考验似的,迟迟不肯接纳那个垂死的生命。病人纯属是在苟延残喘,但最后的那口气却迟迟咽不下去;有一次,珍珍甚至还看见她睁开了眼睛,用白眼仁在看着屋顶,象是在期待着什么。她不解地问旁边的一位长者:“她,她她她,她还在盼什么?”
那长者说:“她是在盼人。”
“盼人?盼谁?”
“盼她的儿女们。要等他们回来,她才会咽气。”
于是,她飞快地跑到邮局去向北京和广州方面各发了一封加急电报。
果然,又等了两天一夜,当一儿一女出现在病人面前时,她终于咽下了最后那口气。
这是两个时代的宠儿,从小就受着良好的教育,现在正在向知识的顶峰攀登。因此,各自出落得温文尔雅,超凡脱俗。老大三十岁,传承了他父亲的体形,身体微胖,宽额圆脸,戴一副金边眼镜,发际直达脑门,一副大智大慧的模样;老二和珍珍同年,身材高而苗条,皮肤白皙,面容文静而高贵,内涵深刻的眼睛上戴着副小巧精致的白边眼镜,活脱脱像个大才女。两人身上的风尘未尽就戴上了白花,加入进了哭丧的行列。他们捶胸顿足,前扑后仰,哭得凄凄婉婉,悲悲切切,声嘶眼肿,肝肠欲断,以至于使珍珍听了也深受感动。她惋惜地说:
“她确实是个大好人呀!在这几个月里,她始终善待于我,没有给我一点点过不去。”
守灵的哭声连绵不绝地响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早晨,来了一辆披着黑纱、扎满白花的小卡车将尸体拖走,整个住宅才安静下来。
在这三天里,珍珍始终没有合过眼,她不仅要接待客人,为他们准备丧酒丧饭,而且还要为死去的校长夫人尽最后一点心意;她天天晚上都在忙着做黑袖套,扎小白花,陪校长和他的儿女们守灵、哭灵直到深夜,那声音之悲绝,之凄切,之真诚,实在是动人心弦,感人肺腑,真象是在为自己的家人哭丧。她的这番表演不仅感动了校长全家,而且还感动了所有前来吊丧的人;他们中的一些还以为她就是校长家里的一员。病人死的那天,她的行为更是引人称道,感人肺腑:由于穿丧衣和整容的人迟迟未来,直到下午尸体还原样摆在那儿;校长的儿子和女儿虽然都很想为母亲尽最后一份孝心,但却没有那个胆量,因为刚一揭开被子,死者的那副狰狞而丑恶的面容就将他俩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周围的其他人对这种状况也是袖手旁观;还是珍珍去端来了热水拿来了剪刀和丧衣,为死人净了身,修剪了指甲、趾甲和头发,穿上了干净衣服,把扭曲成怪状的面部弄还了原,还为她化了妆;一切完毕,在众人的眼目中,生前那个温柔贤静、受人喜爱的林霞仿佛又复活了;她的这份胆量以及对主人的这份忠心和厚意使得在场的人全都赞叹不已,他们都夸她是个好女人,就连才认识了她几天、连她姓甚名何都还不清楚的校长的儿子和女儿也都对她产生了好感,他们称她是位值得信赖和夸奖的用人。而这,也正是她所希望得到的。
死人的骨灰刚一下葬,校长的儿子和女儿就匆匆踏上了归途;别墅也人去屋空,冷冷清清。校长成天情绪不稳,情感波动,时而在屋子里静坐,时而在客厅里急速踱步,仿佛有什么东西使得他左右为难、踌躇不决似的。如果没有眼前这些特殊原因,他很可能会采纳儿子的建议,跟他到北京去住上一段时间,等心中的痛苦减轻了才回来。可是,换届选举迫在眉睫,他不能在关键时刻临阵出走,使长时间的准备和努力付之东流;加之他的一些竞争者们趁他办丧事之机大造舆论,说什么他因沉沦于亡妻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已无意竞选副县长,因此,他决意要加紧活动,以显示自己的存在。这样,终于有一天,他将一切抛在脑后,义无返顾地参与进日趋激烈的政治角逐中去了。至于用人,他还让她暂时留在家中,做些善后之事。
病人一去世,珍珍就清松了许多,一天除了做三顿饭就是整理整理死人的遗物,想方设法将环境布置得生动活泼、使人感觉好受一些。她知道拨云见日的那天就快来临,因此尽量放慢做事的速度,以便能多争取些时间于思考、于准备、于周旋。她常常节外生枝地故意寻一些事情来做:遗物清理完了,她又向校长说死过人的屋子有一股阴气,应该用上等的香来熏七天,再将所有的门窗打开让风吹七天,阳光照七天;此外,她还说死人生前用过的东西,比如衣裤等等应该用火烧掉,至于床啦、桌椅板凳啦什么的应该用清水彻彻底底地洗净,餐具和饮具之类的东西应该消毒;这些做了之后她又向校长建议是不是可以利用人们送的祭礼来做一些床单、被面、窗帘或沙发巾之类的东西;当那些东西做好以后她又以强调美观为由别出心裁地在上面绣起了花儿和鸟儿来。直到有一天,她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可做的时候,就坐下来静等那个不可避免的时刻的到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妮子给她带来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黄牛死了!
可怜的黄牛死于自己酿成的车祸。自从魏老汉下决心抛弃他的那天晚上起,他就一天天地在走向死亡。他天天晚上都要做噩梦,在梦中怨叹自己的命苦,诅咒妻子的心黑。噩梦醒后,又一手持着酒壶,一手把着方向盘,开着满载货物的车在公路上疾驰狂奔。终于有一天,在开车的途中,他的精神彻底失常,撞上了迎面开来的一辆卡车和轿车。
当珍珍到家的时候,黄牛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已经摆放在了院子外面的晒坝里;老头子、老太婆还有小豆豆都扑在尸体上呼天抢地,号哭不止;周围还围满了人。人们有的在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有的在幸灾乐祸地看魏家的笑话;有的在低声咒骂那个心狠的妇人;更多的则是在对那个可怜的死鬼表示同情。一见她人们就好比是看见瘟神来了赶快闪开了一条道,他们鄙夷地看着她,低声地谴责着她,有的甚至还将口水吐到了她脚上。她无心顾及这些,埋头穿过人群,一到尸体前就扑倒了下去。
“牛——牛——”她撕心裂肺地叫道。
“哼!全是在装模作样!亏她还哭得出来!”村民们骂道。
“可怜的牛,我可没有心要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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