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格外寒冷,吹得人面上如同被刀子割一般疼痛,无孔不入的寒气带着这个城市无尽的冰冷侵袭而来,仿佛要将这天地万物都冻僵一般。
A市到了这样冰冻三尺的天气,即使在喧嚣街头,也多了静谧少了嬉闹,更别说本就冷清的云山公墓,寂静到令人不寒而栗,森冷的路灯如同一个个睁着的怨愤眼珠,闪耀着冷凝的光,延伸至远处空旷的不见人影的盘山公路诡异又阴森,巨大的斑驳铁门被呼啸的风刮得吱嘎吱嘎地作响,那声音听上去就像不得安息的魂灵一声又一声尖锐的嘶吼。
云山公墓的管理员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他下巴上有杂乱的白色胡渣,明显皱纹横生脸孔上有一道清晰的几乎横亘整张脸的狰狞疤痕,这让他看上去更像个六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他穿着老旧的工作服,裹着手织的暗红色厚围巾,头上戴着毛线帽,左手提着个保温桶,右手打着手电筒顺着矮矮地石阶逐级而上,他的左脚似乎受过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姿势很怪异。
这样跛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十四层的位置,远远的就看见有一个人影面对着一座墓碑随意的盘腿坐着,黑暗里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有微小的香烟燃烧的火光伴随着寥寥的烟雾弥漫在他的四周。
他静静地坐着,吸着香烟吞云吐雾,略一侧头看见台阶那边站着的管理员,便笑起来,把脚边上放着的二锅头举起来晃了晃,低音提琴般朗然的声线在这静谧的夜晚听上去有几分寂寞,“伍叔,我饿了。”
伍思明对于秦溯的撒娇语气已经习以为常,他甚至看上去很开心,努力的想让可怖的脸显得温和一些,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些愉快,“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红烧肉”,说着便跛着脚坐到秦溯身边,和往常一样,疼爱般的把保温桶打开,推到秦溯面前,热腾腾的饭菜散发着香味弥漫开来。
接过筷子,秦溯面带笑意的吃起来,大口大口咀嚼着香气扑鼻的红烧肉,吃得啧啧有声,“果然还是伍叔烧的红烧肉最好吃。”
“小兔崽子从小就会哄你伍叔开心,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伍思明被秦溯哄得很开心,狰狞的脸因为笑容而显得有些扭曲,他见秦溯大快朵颐狼吞虎咽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锅里还有多呢,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我给你打个包。”
弯起月牙般的眼睛,秦溯开心地像个孩子,嘴巴里还有没有咀嚼完的饭菜,塞得腮帮子都鼓鼓的,他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抱住伍思明,“伍叔,你真是太好了!”
任由秦溯孩子气的挂在自己身上,伍思明“哎哟哎哟”的叫了两声,拍拍秦溯的手臂示意他下来,笑着埋怨道,“快放开,我这把老骨头非得给你拆散了架不可!”
秦溯吐吐舌头,闹够了之后坐回原处继续扒碗里面的饭。
很快,饭菜见底了,秦溯摸着自己的肚子,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嗝。
从怀里面掏出个小酒杯,伍思明乐呵呵地给自己斟了杯小酒,打趣道,“死小子,这么大了还没个正型,我看以后哪个姑娘敢嫁给你。”
秦溯笑容僵硬了一下,然后很快地重新笑开了说,“想嫁我的姑娘多了去了,我还不爱搭理他们呢。”故意摆出一张得瑟的嘴脸,秦溯撇撇嘴得意的很。
伍思明无奈地笑了一下,抿了口酒,稍稍凑近秦溯,沙哑的声音里头带着点玩味,“跟伍叔说说那姑娘?”
虽有些疑惑他怎么会这么说,但秦溯依旧打着哈哈明知故问,“呵呵,您老说什么啊?哪来的姑娘啊?该不会是您自己老来夕阳红了吧。”
伍思明呛了一口酒,佯装愠怒地骂了句,“呸呸呸,你个臭小子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拿我开心!”骂完又想起来,那笑声硬邦邦的,在夜里听来确实有点吓人,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就知道你不会说实话,”说着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怎么?混小子,和那姑娘闹别扭了?”
“诶?”秦溯有点诧异。
伍思明倒是抬手将第二杯酒倒进口中,辛辣的感觉直冲喉头,格外爽快,他看了眼秦溯,笑道,“你这鬼东西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能不明白你?!上次来的时候,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我是过来人,恋爱中的表情我还是知道的。况且你今天来的时候就见你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你伍叔是瘸子,可不是瞎子。”
秦溯笑着转开眉目含情的脸孔,望向手边那块墓碑,修长的手指沿着刻在上面的名字慢慢地抚摸过去,随后垂下头,一副淡笑不语的样子。
等他再度抬起头来时,仿佛酝酿好了情绪一样,眼神里头有点孤独和忧伤,脸上虽然仍旧挂着不合时宜的笑容,但声音却淡薄地听不出悲喜。
他说,伍叔,我想她了。
伍思明望着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心里面很是怜惜,他自然明白秦溯口中这个她不仅是指喜欢的那个姑娘,更是指那个他最爱也是最恨的女人。
满地的烟头七零八落地扔在一旁,伍思明知道秦溯今天的心情很糟糕,叹了一口气,“小溯,收手吧,这么多年了,我看着你痛苦地被仇恨支配着,就怨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让你自己做决定,而不是坚持把你带走,我们就算做乞丐相依为命,也总好过你锦衣玉食的计划着复仇,你的生活原本可以不一样的,那些事情都不应该由你去承担。”
“不,伍叔,我很感激你从小到大的照拂,只有你自始至终是真正为我好的,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是,就算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这条路,我并不后悔。”摇了摇头惨然一笑,秦溯的表情看上去很落寞,像一只夜晚孤独无依的狼,他的淹没里弥漫着一种悲壮的光,“因为,我虽然恨她,但我依然爱她。”
“傻小子……伍叔希望你能幸福。”伍思明的眼眶有些湿润,他丑陋黝黑的面容上留下两行清泪,让那张狰狞的脸更加的怪异。
伸手替伍思明擦去眼泪,秦溯没有回答,只是淡笑着伸手抚过那道疤痕,轻轻地说,“有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您没有替我挡这刀的话该有多好。”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自己死在十岁那年的夏天。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遇见那么美好你。
现在的我,只是我虚构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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