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奇还真就是个小强命。因为票买的晚,他的座位排在了D301的最后一节车厢——16车。听着对坐男人对车辆晚点的抱怨,对上司压榨的抱怨,还有对职场勾心斗角的抱怨,刘正奇不以为然地玩着手机,搜寻着目标人的GPS信号,他担心的是在这种瓢泼大雨中自己一会儿要怎么追上隔了十几个车厢的那两个人。
此时,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他们的2012来得如此突然。
“温州南站快要到了,列车即将进入站台,请要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列车员开始报站,而这辆晚点了半个多小时的列车也终于在人们的抱怨声中,即将到站。
刘正奇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手指还在输着短信,想要跟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抱怨自己要上演现代版的《雨中曲》了。像是放屁了一样,列车猛然向前晃了几晃。在所有人都还尚未反应到异常之前,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股子强烈的惯性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急速向前摔了出去。刚刚站起的刘正奇,直接撞向了对坐的那人,同时的两声闷哼,二人重重地摔到了一起——忽然之间,天昏地暗。
直到此时,人们还并没有意识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一片黑暗之中,小孩儿的哭声,亲人的呼唤声,还有各种问询声……人们只能用听觉辨析着周围的一切。揉了揉磕到的下巴,刘正奇发现自己的手机因为刚才的震动而被脱手甩了出去,已经就不知道坠落何方了,说不定都成了“流弹”了。
“兄弟,你还能动不?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要断子绝孙了。”被刘正奇压在下面的那个人,在撞击中正巧被他的膝盖击中了要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不过,因为不知道压在他身上的刘正奇是否受了伤,他愣是忍住了把他一把推下去的冲动。
这个时候,恐怕不会有人再为了一点摩擦、一下磕碰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了,因为他们都意识到他们正面对着一个共同的敌人——死亡,而摆在他们眼前的第一位的,是生命。
自救与救人,生存与死亡,这一晚,在这一片原本宁静的荷塘边,注定惊心动魄,注定无眠。开着豪车的商户,挽着裤脚的村民,身着制服的警员,还有刚刚从死亡中逃出的列车员和乘客……在这一堆废墟周围,没有人逃离,只有不断地聚集。手扒、肩扛、人梯、肉垫……人们竭尽全力搜寻着生者,每个人的心中当时只有一个信念,救人。
只是,为什么非要通过灾难,人们才会懂得团结一心?为什么只有付出一次次惨痛的代价,才能换回一点点的进步?
慢慢从诊室出来,刘正奇正巧碰到了也在隔壁房间献血的对坐男人。两个人默默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走出了医院楼外。
劫后余生的两个人蹲在花坛边,静静地看着大亮的天光,随风轻动的草叶,慢慢爬行的甲虫,甚至普普通通的路砖,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格外的可爱。或许应该感谢命运,他们还能够看得到这个大千世界。而就在他们面朝的那个方向,在那个他们前一晚还停留的地方,有些人却永远的再也没有这个福气了。
“我决定,等我回去就辞职,”男人吐了口烟圈,自言自语道,“我要去一趟肯尼亚,看看那些小时候就梦想见到的狮子、大象、斑马、草原——趁还活着。”
眯了眯眼睛,刘正奇望向医院楼前,那个因家人的离去而恸哭不已、几欲昏厥的逝者家属。
“兄弟,手机借一下吧。”
刘正奇率先联系了聂士佳。他所追踪的那个委托人,已经跟着情人一同随着第二节车厢被深埋进了土里,再也没有走出来。拖欠着上千农民工的薪水跑路,到这里寻欢作乐自我享受,他是否真的心安,是否真的过得快乐?这个刘正奇已经无从知道了,他只知道,这个人现在已经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后面的事你不用管了,”听到刘正奇平安的消息,聂士佳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而被蒋兵已经扣得发紫的手腕也终于得到了解放,“你人没事儿就好。”
“恩。”说不上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刘正奇淡淡地应道。对于“好”,他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实质的体会,亲眼面对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躯体,看着一个个悲痛欲绝的人们,还有那些仍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伤者,他真的没法说出口“我很好”。
“对了,你告诉他了么?”蒋兵一把抢过了电话,焦急地问道。
“什么?”刘正奇疑惑了一下。
“就是那个卫警官……”
刘正奇觉得脑子里轰得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前一天下午给卫虎发的短信。
“你还是快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吧,”没听到回答,蒋兵继续说道,“他都快疯——反正他挺担心你的,他是最先知道的,我们也都是听他说……”
“恩。”
不到一天的时间,却胜似经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刘正奇甚至都淡忘了在前一天,自己还仅仅因为对方偶尔的一条回信而得意不已。其实,之于卫虎,也是如此。
很多年之后,当他们谈及此次经历,仍旧会不约而同的生出同一种感受——后怕。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