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长沙远郊,荒芜人烟,万兽咆哮。
天空中,飘着黑色的云,刮着黑色的风。
像刀一般的凌烈,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天际的乌鸦啼血一般地唳叫着,声音沙哑而撕裂,它们血红色的眼珠里满是仓惶。它们大片大片地交错纵横,四散着逃散开来,像是在躲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那是深入骨子里的害怕,连一丝一毫反抗的心都生不起来,只想着逃,逃离这里。它们飞行的轨迹杂乱无章,黯淡的羽毛如雪花一般飘落下来,轻轻浮浮,弥漫了整个天空。
黑色的羽毛,黑色的雪,凌乱了整片天空。
再也看不到一丝光。
都逃了,所有的生灵都害怕恐慌的逃散了,像是站在权力巅峰的君王将要发怒,再不逃,君王无边的怒火哪怕不是对着它们,一点点的余辉都能将它们烧成灰烬。
但是还有一个人没有逃,他站在那里,直面着一切,没有后退半步。
林沧海站在高坡上,黑色破损的长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长袍上的花纹隐隐能够看出一条青色的龙盘绕在云端,像是能够赐予他力量。他脚下的牛皮长靴沾满了褐色的泥泞。如刀般强劲的风力打在他的脸上有些生疼。他紧紧的抿着嘴巴,表情里闪现出一丝严肃与不苟,他的嘴唇因为太过于用力已经变成了酱紫色。他微微眯着眼睛,瞳孔里满是坚毅与笃定。他死死的盯着眼前那个撕裂咆哮的庞然大物。
它漆黑如雨墨,唯有那双如明灯一般的眼眸里有着火焰与仇恨在熊熊燃烧。
那是一条龙。一条盘坐在地上浑身上下奔腾着乌金冥火的东方的龙。
它不是图腾,不是象征,不是神祗。
它是一条邪恶的龙,是一条来自地狱最深处令万兽胆寒颤栗代表着死亡的龙。
它不属于人间,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个老人站在它的面前,他要送它回去,送它去该去的地方。
它的鳞甲里,闪着乌金色的光,灼灼不灭,那是他身份的象征。
风刮得更大了,男人罩在头上的帽子被吹开了,露出了如雪花一般霜白的头发,肆意飘扬,在这黑暗的世界里,仿佛成为了唯一的一点光亮。
风的涌动里,仿佛还交杂着冰霜。他的脸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像一张薄纸,如同他的白发。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冷风,强烈的寒冷稍稍地驱散了身体上的乏力感。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他眼里的世界有些模糊不清,他已经快要捕捉不到它的动作了。
他的胸口传来了隐隐的阵痛,他知道,那是他的心脏病在作怪,他已经错过了吃药的时间了。
他已经老了。
他已经走遍了整个世界,为了寻找它。现在,连他的最后一条路,他都快要走到了尽头。
林沧海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它,嘴角却不由自主的牵起了一丝苦笑。它身上滔天的黑色焰火已经遮住了半边天。它已经不再厉声咆哮,转而变成了低低地喘息声,它的嘴微微张着,露出了满是狰狞獠牙的大口,那是无声的讥讽与嘲弄。他知道,它已经发怒了。
它即将要睁开它来自地狱的双眼,发出恶魔般的呼吸声,无穷的黑色冥火顿时会焚烧掉整个世界。
但他已经老了。
它是无穷的,而他是有限的。
以有限对抗无穷,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实力悬殊的战斗。
那是内心深处里的无声叹息。。。
他看着它,从小时候起,它的身影就已以画布的形式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一辈子的时间都是为了杀掉它,这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爸爸的梦想,更是他所有父辈们的梦想。而他渡过了大半个岁月,终于看到它了,它还是那般桀骜不驯,威严强大,一如流传了数百年的画像中那副姿态。
无敌的姿态,不可侵犯,不可亵渎的姿态。
可是他,已经大半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
他看着自己在它身上留下的伤痕正在飞速愈合。
像是在看一场关于时间与人类的博弈。
也许很多时候,命运早已被注定,就像它难以被杀死,也几乎不可能被杀死。
但若是明知不可为,而不为。那么这个世界上,便不会存在希望了。
所以他选择拔刀。
他还能拔刀。
“唰”地一声,一柄寒光熠熠的斩马刀自腰间拖鞘而出,刀刃上一尘不染,倒映着老人满是风霜而又沉着的面容。刀柄处缠着厚厚的一圈砂布,像是为了防止用力过猛而脱手特意配上去的。一眼看上去,这柄刀显然是经过了长时间的精心打磨与保养,整个刀身都散发着崭新雪白明亮的光芒。不经意看去,就如同他的满头白发。
“退下去,林昆仑,带着你的大哥,二哥退到安全的地方去。这里我来解决它。”老人大声吼道,皱起的额头里有着数不尽的风霜。
风将他的声音带向了后方,蹲在他身后不远处正照顾着两昏迷不醒的中年人的青年闻言抬起了头望了过去,他的眼里满是担忧与那掩不住的害怕,他看了一眼老者,又看了一眼正前方那变得更加强大的怪物,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喊道“可是,爸。”
老者头也不回,他的身影在那浑身笼罩着黑色火焰的巨大怪物的余晖下显得无比的弱小和佝偻,但他至始至终没有退后半步。他的声音顺着飘荡的风传了过来“听爸的话,退回去。带着你的哥哥们退回去。想想你那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你想你的孩子刚一懂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孤儿吗?他已经失去母亲,你还想要他失去父亲吗?你还年轻,你还有大片明亮的未来。爸爸已经老了,爸爸已经看不到了,听话,孩子,替爸爸去看看那美好的未来。”
林沧海顿了顿,苍老的声音带着慈爱再度弥漫了他的整个世界,没有了以往的严厉和古板。林昆仑这时才仿佛真真切切的看清了那个身影,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啊在上,克己守礼的驱妖道人。他现在,就只是一个孩子的父亲,自己的爸爸。
“我是旧社会旧时代的残党,新时代已经没有需要我的地方了,我现在最后的用武之地,就是带着这不愿泯入历史的东西,一起消失在地狱里。”他的声音里有着无数的苍凉与落寞,就像是那晚冬里孤零零挂在枝头的一片萧瑟的枯叶。
-->>(第1/2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