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寄闲情

    先前鲜红明亮的大铁门，这会儿已被风刮日晒雨淋得面目全非了，蒙上了一层尘土。院子里一如院外的景象，杂草丛生。那两个乒乓球台还在，只是落满了灰尘和树叶。房门也坏了，门板不知被谁抽了去，像张开着的无情的大嘴，仿佛要把什么东西吞了去。从那一张张大嘴里望过去，除了酒窝儿生前住过的房间里还有一张床，也比较干净，其他的房间里全是空洞的肮脏狼藉。丁岚从门洞里钻进酒窝儿那间房子里，拿起搁在房屋一角的笤帚，给她打扫床上的落尘。李石磙也钻进来了，站在床头，注视着丁岚，不去劝阻她。随着笤帚的挥动，尘土飞扬开来，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味道。

    不一时打扫完毕，丁岚将笤帚放回到原处，回身坐在床沿儿上，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那天你背着我，心里是咋想的？”李石磙一愣，随即说：“赶紧把你送到卫生室啊。”丁岚盯着他的眼说：“就这些？”李石磙目光游动道：“是啊。”丁岚追问：“我一个大闺女趴在你背上，你就没一点别的想法？”李石磙避重就轻说：“有啊，死沉，跟背着一头死猪了！”丁岚莞尔一笑说：“鬼话！过来坐。”说着，拍拍床帮，示意他坐下。李石磙不敢坐，怕这一坐，便坐出一世的孽债。他觉得已经做出对不住花儿的事了，不愿再加重心头的负罪感，便讪笑说：“该回去了。”说罢，依旧从那门洞里钻了出去。

    丁岚独自一人在房间内又呆了许久，直到听到几声狗吠，方才钻出来。这时李石磙早已经起两个纸筐，站在刚才烧纸的地方，面向坡坑，凝眸远眺。听到丁岚走过来了，转过身来，却不抬眼看她，只是低头，好像在看脚前的草丛，其实什么也没看见。丁岚也垂下头去，刚要说“走吧”，忽听到哽咽之声，急抬眼看时，只见李石磙蹲在杂草之中，两只大手捂住黑脸，兀自低声哭泣。草丛很高，把他整个人都遮住了。丁岚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常言道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如今这李石磙六尺高的汉子，居然在她眼前失声痛哭，可见他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的悲伤了。

    丁岚叹息一声，柔声道：“好了，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你就原谅我吧。”李石磙没抬头，只向前摆摆手，示意她先走。丁岚只好说：“好吧，你也早点回去吧。”说完，走到路上，直往西去了。边走边回头，一直不见李石磙跟上来，也就随便他了。不一时回到大队部，只见堂屋里坐了满满一屋子人，正商量着把一部分离村子远的田地割让给外村，感觉很是不妥，自古都是为了争夺土地不惜丢掉生命，哪有上赶着把土地拱手给人家的呢，本欲过去劝阻，又觉得人微言轻，怕劝说不动他们，想到李石磙当了多年村支书，尽管现在不干了，说出来的话还是应该有些分量吧，便急忙将纸筐搁在西边的耳房里，出来站在路边等待李石磙。久等不至，料想他大概从东条沟那儿回家去了，又给站在供销社和卫生室门前的人看的难受，遂离开大队部，径直去了李石磙家。

    这时李石磙早回到家了，正呆在书房里发傻。听丁岚跟花儿说大队部里好多人正搁那儿商量把地给人家，一时间异常震怒，把啥都忘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们这种天底下最愚蠢的做法，不听花儿的阻拦劝说，怒冲斗牛般的去了大队部。当时大队部里只剩下了申有财和田祖光两个人。鼓动申有财将田地给人家的几个人中就有田祖光，他自然竭力维护自己的脸面。

    不过申有财还是很愿意给李石磙留个面子，说明天再开一次党员干部会，并请他到时候也来参加。李石磙嘴上不说，心里却说：“这次就该叫我参加，好歹我还是个党员，我没到位，哪儿来的全体党员干部的决议！”一面离开大队部，挨个去跟那些党员干部说明田地对于老百姓的重要性。田祖光见他走了，对申有财说：“你咋能承诺他再开一次会哩，即便开，也不能放在明天啊，他当支书那么多年，你就不怕个万一么！”申有财笑笑，没言语，回家去了。屁股还没在板凳上坐定，接到公社的电话，要他推荐一个人去公社市管会。他立刻就想到了李石磙，专程去了一趟公社，向毕书记面陈他的想法。毕书记顾忌到夏书记的面子，点头应允李石磙来公社市管会工作。

    申有财喜不自禁，连忙返回村子，也不回家，直接来找李石磙。这时李石磙还正四处游说，他便跟花儿说了。花儿似信不信，等李石磙一回来，就把申有财的话原封不动的学给了他。李石磙听后，只说了两个字：“不去！”然后就等着明天的扩大会议。此刻田祖光、王海青等几个人都在申有财家，正讲说他四处活动，蛊惑人心的事儿，提醒他早作打算，以防万一，申有财只是笑。

    到了次日，在扩大会议上，李石磙占尽了上风，先前的决意被推翻了，申有财不觉皱起了眉头。这时田祖光又来献策，申有财听后，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了，并于次日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在这个会上，事先受到田祖光等人诱惑的一部分社员，举起紧握的拳头，为少田地而大声疾呼。另外一大部分社员，都抱着“河里尿泡随大溜”的心态，不发表意见，他们认为，田地的多少跟他们没有直接的关系。剩下的一小撮社员，尽管站在了李石磙这边，但态度不是很坚决，有几个人竟然临阵倒戈了。

    这回李石磙输了，并且输得还很惨。他气得破口大骂：“一群败家子！要是叶大地主知道了，非拿枪崩了你们不中！”这些田地，都是叶大地主强取豪夺来的。当年为了争夺村东边的几十亩地，叶大地主率领庄丁跟柿树村火拼了好几回，死了十多个人，又挖掘了东条沟，才算保住。

    他的骂声刚落，一个叫李刚的年轻人便跳了出来，率先向他发难，继而一大群人都围上来了，把他围在核心，挥舞着拳头怒吼着，要打倒他。花儿、付兰雅、丁岚、胡丽娜、三妮儿、乔大爷等人想挤进人群保护他，一时间难以如愿，只得转而求助于申有财。申有财见目的已经达到了，便卖了一个人情，厉声吆喝着，驱散众人，安慰了一会儿李石磙，回头又劝说花儿，让她一定说服李石磙去市管会。李石磙眼见在村子里呆不下去了，遂听从了花儿等人的规劝，带着铺盖卷，满怀无限惆怅，去了市管会。

    《聊寄闲情》第一卷到此结束，余下第二卷以及第三卷不再在小说阅读网上更新，望各位支持者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