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磙率先分开杂草,趟出一条路来,直到抱着酒窝儿走上坑岸的地方。其余人等随后跟来。惊飞了许多鸟雀,还有野兔和野狗。又见杨柳依旧迎风荡漾,坡坑里没了鸭子戏水的影子,水波纤细密匝,落叶随风漂浮。触目所见,一片凄凉,俱都感慨万千。眼镜和大白羊不等吩咐,便拿起鞭炮去燃放。花儿、胡丽娜、付兰雅、丁岚、春兰等女人蹲下身子,摆放祭品,点烧黄草纸和元宝,在不绝于耳的叫魂炮声中,或轻语或默然的祷告起来。
李石磙眯起眼睛,盯着那一汪碧水,仿佛看见了酒窝儿那年轻的生命在那里面挣扎死去的惨状,一阵悲伤袭上心头,竟然模糊了双眼。朦胧中似乎瞅见水面之上,有一个长发披肩十分漂亮的女子旋舞,还有一只秃膀子乌鸦环绕着她轻快的跳跃。急忙拿手擦了擦眼睛,再去仔细瞅时,依然不见了。
一时间悲由心生,痛从骨出,喃喃自语道:“酒窝儿,好闺女,李石磙来看你来了。在你面前,李石磙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求你灵魂安息,不再孤苦飘荡。是李石磙疏忽了,没有及时的给你关怀和照顾,没有听从劝说把你送到父母身边,没有延请良医给你治病,致使你青春早逝,芳魂黯然。现在后悔,已是晚了。
“如有可能,我宁可少活三十年,也要把时光倒流回去,尽我所能,即便砸锅卖铁,也要让你健康愉快的活着。如有可能,我情愿代替你去死。我的命一钱不值,可你的命却十分珍贵。你可知道,你的酒窝儿,给叶寨村留下了多么美好的记忆,你的欢声笑语,给这儿的人们带来了多少愉快,你的善良美丽,给这片黄土地增添了多少色彩温馨。
“你咋就去了哩,你咋就狠着心抛下这许多喜欢你的人去了哩,你咋就那么吝啬你的漂亮大方去了哩。你去了哪儿啊,天上的白云是你么,雨后的彩虹是你么,早晨的霞光是你么。老天爷是个蠢猪,阎王爷是个混蛋,那些索命的小鬼,是一群瞎子白痴,它们咋就那么狠心,那么残忍,那么天良丧尽。”说到后来,哽哽咽咽的听不清说的是啥了。
在场所有人都感动得稀里哗啦,一时间嘤嘤哭泣声响成一片。这时李石磙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他听得一群女人哭得凄凄惨惨,便回头劝说她们别哭了,既然纸都化成了灰烬,元宝都燃成了飞烟,鞭炮都沉静黯然了,该说的话也都说给她听了,该祝愿的也都祝愿到了,还是不要长时间的打扰她的清净了吧。
丁岚首先起身,抹去眼泪说:“是啊,咱们还是回去吧。酒窝儿被咱们唠叨了半天,也该疲乏了,就让她好生歇息吧。”一面伸手来拉花儿。花儿顺势站起身,让其他人也起来。不一时都站起来了,沿原路返回。到了大队部门口,丁岚和春兰请李石磙、花儿、胡丽娜、付兰雅、眼镜、大白羊等人进去坐坐,喝口茶。
几个人都推辞了。春兰便改了主意,随众人往东走。丁岚只身回了大队部。李石磙怕她一个人憋闷,让胡丽娜拐回去陪着她闲聊一会儿,以便排遣她心中的积郁。胡丽娜应了一声,将篮子交给花儿,转身去大队部陪丁岚。这边春兰忽然说:“粪坑里的恶臭是你么,玷污别人心灵的苍蝇是你么,吸食鲜血的蚊子是你么。”几个人听了,都不觉一愣,不知她这话是啥意思。当时已到了学校门口,付兰雅、春兰、眼镜、大白羊要去学校,李石磙和花儿只顾跟她们说话,就没有去深究这句话。过了两日,花儿忽然想起它来,问李石磙。李石磙自然说不明白,于是又把它搁下了。
正所谓日月如梭,感觉一眨吧眼的功夫,十来一就在眼前了。俗话说早清明晚十来一,十来一过后两天,李石磙去给父亲上坟。临行前,花儿特别交代,一定不要忘了去给酒窝儿送些纸钱。李石磙遵照吩咐,拜祭罢父亲,一路向南,去坡坑旁看望酒窝儿,却发现已有一个人比他早到了。走到近处,才看清那人是丁岚,不觉说道:“就你自己么?”丁岚闻声,回头说:“是呀,你咋才来呀。”好像跟他事先约好了似的。李石磙说:“先去了俺大坟上。”走到她跟前,“你一个人不害怕么?”丁岚说:“自家姐妹,害怕啥,再说不还有你这个黑无常么。”
李石磙说:“你不是说黑无常是个坏家伙,专给人带来灾难的么。”一面拿出祭品摆在地下,用火柴点燃黄草纸,去放鞭炮,丁岚则用一根一头烧黑了的树枝子挑着草纸,让它充分燃烧。李石磙放完鞭炮,走到火堆前,挨着丁岚蹲下,轻声说:“酒窝儿,李石磙给你送钱来了,你把它收好,该花花,该用用,千万可别省着,碰见好吃的,就买了吃,遇见好看的,就买了穿,不要苦了自己,在阳世上没有享到福,缺吃少穿,手里紧巴巴的,在阴间就不要再那个样子了。”
说得丁岚又止不住的掉眼泪。李石磙便劝说她。此时火焰已经自行熄灭了,灰烬被风一吹,前赴后继的去了坡坑里。丁岚抹去泪水,说了一句:“我的话你记得倒清楚!”把李石磙说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李石磙方才明白她这是接着他前面那句话说的,于是就说:“那是,你说过的话,都跟用刀子刻的一样,刻在我心里了。”李石磙说这话,纯属应景之言,并不是别有用心,可在丁岚听来,却全然不同了。她是个女人,哪有女人听到这种话而不感动呢。尽管有些故意讨好之嫌,可还是芳心暗动,温情一片。却又假装不信说:“那你说说我都说过啥话。”李石磙说:“你说过女人天生爱吃醋。”丁岚大失所望说:“好没意思!有些人,值得女人为他吃醋,而有些人,却恰恰相反,死了才加大快人心!”
李石磙说:“你不是说我的吧。”丁岚说:“你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我说的是派出所长,都多长时间了,他还没查清楚酒窝儿为啥突然得了神经病的原因,白当派出所长了。”李石磙说:“自古是民不告官不究,她父母不追究了,他们自然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谁都知道闲着喘气匀和。”丁岚说:“那要他那个派出所长干啥!”李石磙说:“多少还是有点用的。”丁岚说:“是有点用,也就是一点点而已。”李石磙说:“不说他了,咱回去吧。”说着,站起身,感觉有些头晕。丁岚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她盯着坡坑说:“你还没祷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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