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心存另一种杂念才会让思凡有些意料之外的匆忙之中答应了黄世宗，至少，春节她不用回家面对那一双最为熟悉不过却永恒陌生的至亲面孔……
事已至此，总得有些像模像样的理由烘托才行，所以，思凡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心理。有时候，人真的会很矛盾，就像她，有家，不敢回。。。
驰骋的列车里越发寂寥的沉静，思凡咬紧下唇，一手把玩着手机，另一手轻轻叩打着车窗，眉宇间锁着微微的惆怅，微蹙的额心感伤难免。思索良久，终于还是将那串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刚一接通，那端便传来了音响，有些急迫有些仓促混杂着意想不到的紧张喜悦，局促的脚步声将电话那端亢奋激动的喜出望外泄露无疑，历尽岁月沧桑的微颤嗓音初涉着穿透时空的困瑟，莫名的熟悉涌上心头：“…喂？凡凡…是吗？你个死丫头，死没良心的，想死了是不是？！现在才知道打电话，是不是快到火车站了？我去接你，我告诉你，下了车给我捂得严严实实的，裹厚点儿，咱北方可不比你那里……”在思凡爸爸的眼里，但凡与‘南方’沾边的地方应该都是四季常青，满处盛夏的模样，南方，或许都是很温暖的吧……
“我，我……”电话那头的热烈一波接一波，思凡想打断却无从开口。
“还有啊，死丫头，回家来，不准给我板着个死脸，我刚和你慧姨领了结婚证，也不图什么热闹了，就等你回来，咱一家团圆，招待招待邻里邻外就够了……几点下车，我好接你……”
“……爸，爸爸……我，你听我说，我…不回家了！”
“……”
“喂？爸爸……”思凡探头倾听了良久，电话那端饶是毫无动静，沉寂片刻，隐约听到一声尖锐的妇女嗓音暴躁的破口大骂“你说说这个小狐狸精，这个死没良心的！她爸办喜事儿，她连个面也不露，好歹你也是她亲爹，看吧看吧，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不管你死活了！传出去像什么话？！”
“我，爸爸，那个……你听我说……我有个同事需要我帮点忙，呵呵，真的回不去了……”
“同事感情处得真不错……比回趟家都重要？”
“……” 思凡有些悔恨自己的冷血。其实爸爸很好，慧姨也不错，为什么就不愿回去看看他们呢？家里多好，那里承载着她二十多年的记忆，有欢乐有忧愁，伤心过往里有着更不胜枚举的璀璨笑意……她懦弱，嗯，是很懦弱。思凡就是个很会逃避的人，她不愿意面对那些熟悉的过往，所以连熟悉的脸孔，熟悉的场景也一同摒弃，有些扎根的烙印，只能怪自己太放不开。
终于，死寂过后，传来了思凡爸爸无奈的妥协陈词： “……那也行，不回来就不回来，自己一个人在外多注意，别胡闹，别耍小孩子脾气，别……唉，算了，好好的就行，没什么紧要的，我挂电话……”
“……嗯。”思凡低声应允，微垂着眼睑，猛然间又急忙解释开来，“喂？爸！先别急着挂电话！那个……我，我是真的有事才回不了家的，我，我这个人比较好说话嘛，呵呵……同事有事帮忙，我不好意思推脱哦……”
“……呵呵……”……是吗？ 无奈，只能苦笑。他的女儿，拿他当三岁小孩儿呢，她的比较好说话，未曾有过他的参与……
“真的真的哦……还有哇，你也知道啊，春节期间最缺员工了，这个时候加班，工薪才高嘞！”思凡煞有其事的说着，圆睁眼眸，煞有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模样，“我要挣好多钱哇…等过了初春，我马上回家……给您和慧姨买礼物呀……”
这边思凡说得正在兴头，那端又着急上火了：“加班？！加什么狗屁班？！大过年的，人家都回家团圆了，用你顶个屁用！少挣那些狗屁钱能死死还是怎么地？！”
“不是，我，我……”这才是她爸爸！发火的时候最威武了……
“钱不够冲家里要，你老子还养得起你！别一个劲的在外面拼死拼活的，相比于你的礼物，我更不愿看见白发人送黑发人，行了别啰嗦了！忙完这阵子，马上死回来！”说完，便急忙撂了电话。
“……” 扣了电话，思凡兴头灿灿的神色全无，取而代之是黯然神伤。低下头，甚至世宗都能听见她在嘤嘤啜泣，小声的，极力隐忍的。
多可笑！他们是父女，却总爱上演类似的桥段频频不绝，思凡为自己编织的谎言而不齿，她不过是为不愿回家而信口胡诌，却换来了他满腹的担忧，“……黄世仁，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没有怨恨爸爸和慧姨的意思，我知道妈妈曾带给他们伤痛，也知道他们想在我身上尽量弥补一些…可是我，我，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不想重拾回忆，我不想看见所有的所有都是美丽如初的模样，却独独不见我妈…我想，如果我妈在的话，我会把这个年代里那些闻所未闻的美妙告诉她，把小时候她给我梦幻一般的奇妙回馈于她……我多想呈现给她，我精彩纷呈的每一天……我想，她…一定会笑的很好看……”那样的话，至少我也不用整日活在自我世界里，孤芳自赏，暗自捶叹。
会笑的很好看？ 那是怎样的一种描摹，是嵌有深深笑意里绽放着的浓郁的爱？是浅浅的梨涡下蕴藏着家的温情？还是岁月的清秋里那些诉说不尽的痕迹？世宗在思凡的雾瞳里参透了怀念。
“四姑娘，别那么自责，有些事需要时间慢慢消化，如果不是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你也不会这样，相信我，等时机成熟，你会是一个好女儿……”
“……谢谢……” 是吗？什么时候又会是时机成熟呢？人生有太多的等不得，而长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如何去做一个寻常女儿。
如果不是回忆无法抑制，我也不会放任自己这般纵情投入的泛滥。
盯着对面的空座一动不动地呆愣了良久，钱海存突然涌窜出一股久违的失意，难以言明，失魂落魄。
她一直是个不安分的鬼精灵，从来都是，在那向来乖顺安宁的娴静外表之下无时无刻不涌动着太过大张旗鼓的调皮捣蛋，真令人难以适应，却又让他早已适应。
每思及此，钱海存总是忍俊不禁，眉眼弯弯的从唇间溢出阵阵轻笑。
犹记得那一次，海存刚踏进办公室便看见顾思凡在那里俯身奋笔疾书。
“在写什么？”
“啊？在……抄写‘女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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