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清澈,也像被雪擦过似的。他的嘴紧紧地抿着,嘴唇上方的鼻息透露出十足的紧张。看了金舜英足足一刻,他缓缓地摇头。
金舜英的期望变成了压顶的失望,“你答应过的!你答应到了县城就告诉我。”
“太危险了!”他压低声音说。
“有什么危险的?比这一路还危险吗?苏牧亭是为谁而死?你是什么人?”金舜英问了一次又一次,觉得很委屈。她不应该这样发问,应该是他坦诚地告诉她。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他的同党,但他分明没有同感。金舜英觉得她被背叛了。
他只是重复着同一句话:“太危险了!”
金舜英终于明白:他不信任她,连把名字告诉她,都是极大的冒险。于是她什么也不问了。
不仅不问,她打定主意再也不对他说一个字。
客栈很快就找好,很简陋,来往人声嘈杂,不便于说些要紧的话,正好免得沉默显出尴尬。
金舜英默默地打开包袱,一层层的衣服中间有套男装,是路上买来的北方男人衣服。金舜英递给他,自己向门外走。
“等一下。”假砚君留住她,“夫人功不可没,来日必当报答。”
金舜英慢慢地转过身,依然微微笑着,说:“动听的话说一句,就够了。再说下去,我可要识出破绽。”
他脸上蒙了一层惊奇,“我的哪句话不诚心?”
金舜英嘴角的笑容未消,却变了味,“你们这些大老爷,觉得我们这些小百姓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们给一句回报的承诺,就算额外的良心发现。答应过的事情,可以不做,不是吗?再说,你口口声声说报答,可连我叫什么名字,都没问过。”
他怔忡的时候,金舜英又笑道:“我本来也没图你怎么报答。我报答的是我家老爷,报答他让我这辈子有机会做一次他那样的人。”
她一开门,恰好有一股很大的冷风冲着她扑去。假砚君箭步上前将门重新关上,“把话说清楚。”
金舜英本来想将下面的话当作玩笑来讲,可是笑意被风吹走,脸上只剩下落寞。“苏牧亭,这辈子从没有这么看得起我,将我算做他们那群高尚人中的一个。”她的声音瑟瑟发抖,“我从来不在乎他高我低,不过日后给墨君讲起今天的事,我大概会很得意。仍然有些事情,是他们那群高尚人做不来,求我做完的。不管墨君读多少书、发多大财、有多大出息,也不敢将他这个做妾的亲娘,看得比他那做官的爹低一头。”
她看着假砚君,说:“你以为我是为了你?为了你们的黄粱梦?嘿,你们那美梦,只有你们自己看得重,重到连自己是谁也不能提。”
他听完了,神色不变。“我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因为我回报的不是你一个。”他缓缓地说,“被兄长卖掉,被人蔑称为贱妾,但是想在儿子面前昂首挺胸地活着……天下所有你这样的女人,我都会将她们当作帮过我的金舜英,毕生去感恩报答。”
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金舜英想起来,路上似乎有一次她自报名姓,说“我金舜英”怎么样怎么样,想不到他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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