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移,光和热渐渐从天际散逸。道路旁出现三五成群的房屋,墙皮的灰泥很新,显然几十座房屋都建成不久。车夫说,自从大新确定行路的官道,很多没有一技之长生活艰难的、家破人亡农田丧尽的、逃避流寇山贼的人,都聚在道路两侧,自己盖起新的村落,人们重新结成乡里,做些客栈、茶汤之类的买卖。
马车停在村口的热汤铺,金舜英带着墨君打算下车吃点热东西时,博闻的假砚君一把将她拦住,说:“让车夫买来在车里吃,你们不要露面。这村子还没有地方官来管理,最容易出乱子。”
金舜英奇道:“你怎知道没人管?”假砚君将窗缝稍稍拉大,将汤铺门前树立的告示牌指给她看。上面列着简单的几条安民告示,俨然维持一方平安的皇榜,但落款却不是官衙大印,而是杨、郑、李三个姓氏和手印。
“那三家想必就是迁来此处的大户,领着青年们自发组成义保,维持小小的太平。”假砚君嘴角有讥诮,但也不敢怠慢,“他们就是这里的王法,外乡人惹了他们比犯王法更可怕。最不可测的是,你永远猜不到什么事情会引起他们注意。妇道人家还是多加小心。”他几句话唬住金舜英,她当即从怀里取了零钱,打发车夫去买热汤热饼。
车夫去了许久不见回来,金舜英愈加焦虑,同假砚君商量:“你去看看?”
他漂亮的眼睛里忽闪着局促不安,警惕地反问:“为什么?”
“你是男人!”金舜英着急中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当即反悔,掉头向墨君发狠道:“不许跟别人说!”墨君饿着肚子没仔细听,也不明白他们一连串的话有什么意义,只是眼巴巴地瞅着他母亲,怯怯地问:“什么时候能吃到汤饼?”
金舜英又把目光投向假砚君,他很肯定地摇头说:“我不去。”
“看你这点出息!”金舜英满脸的不屑激怒了假砚君,但他冷冰冰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你好好记住——我不是男人,我甚至不应该是个人。你就当我是无名鬼,不能做任何事、被任何人看见。我不去!”
金舜英没有办法,自己扯过斗篷,掀起风帽罩住脸之前不忘瞪他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跳下马车。
走进热汤铺的刹那,金舜英不禁眼花缭乱,心想这是什么鬼地方?四壁的画像恨不能连天花板也占满,若不是柜台后挂着一块罗列菜单的纸版,无人能看得出这里是贩售汤饼的食肆,倒像是给人画像的书画店。
金舜英好奇四顾时,也有人在打量她。她的目光从琳琅满目的画像上转一遍,就撞上他们木然的脸。金舜英吃了一惊,慌忙低下头,但已经看清对方的铁蓝色军服,以及被他们围住盘问的车夫。还说这里没人管,这不就是大新的官兵?金舜英半是抱怨假砚君的错误判断,半是忐忑不安。
车夫见她进来,急忙叫声“夫人”。那四名大新士兵本来就在打量金舜英,这时候纷纷站起身向她走来。金舜英只觉得头皮发紧,前额热蒙蒙的显然是渗出一层细汗。她故意不看那些士兵,强装镇定向车夫道:“吩咐你买份汤饼而已,怎么半晌办不完这点小事?”
车夫颤声道:“各位官爷听说我们是南边来的,要我辨认墙上这些要犯,看有没有路上见过的面孔。”
此时四名士兵已如群狼围住走失的鹿一般,将金舜英围在中间。为首的似是一名头目,向金舜英冷冷道:“你们哪里来?”他的口音奇特,短短的一句话讲得很勉强,浓重的北方腔调中隐约有另一种语言的风味。金舜英猜他是大新天王的同族楚狄赫人,也有人叫他们黑龙楚狄,意思是黑龙之子。
他们的头顶被军帽压住,看不出是不是三花头。她偷眼端详,果然看见此人左眼梢有个小小的纹身。大昱子民不干这种伤害身体发肤的事情,在他们楚狄赫人来看,却是荣誉的标志,没有打过猎物的男子不配拥有。既然看到了眼角,金舜英一不小心就和纹饰旁的眼睛对上。楚狄赫人的眼神也不同于温儒的大昱人,金舜英说不来哪里有差别,只觉得在那样雄赳赳的眼睛里,看什么都是猎物,没准连天空也仅是稍嫌遥远的战域,倘若给他们有翅膀的天马,他们同样能杀得天空星隐月残。
金舜英被他们的眼神慑住,吞吞吐吐地回答:“南边。”楚狄赫族士兵倒不十分为难她,指着一面墙上的画像说:“辨认。”金舜英屏着呼吸看了几张,只觉得画工技法拙劣,墙上千人一面,五官长相几无差别,年轻的各个浓眉大眼,老的脸上多几条沟线。若按这些图画去抓人,大新半壁江山建成监牢也不够用。她赔笑道:“军爷,天下一半的人长得都是这般模样,烦请明示要我辨认什么?”
楚狄赫士兵不理会她的玩笑。头目自己向墙上看,态度十分认真地指出其中一张图,问:“你们南边来,这人见过没有?”
金舜英在他指点下看,又一张大众脸谱而已。她无奈摇头,心道:人都说大新立法森严,可这悬赏的规矩也太草率了,连个名姓也没有。她多嘴问:“不知这是何人?”
头目指着画像中那个青年男子的右耳垂,说:“他这里有颗黑痣。你不要管他是谁,若有这里长痣的人,只管报告沿途的军爷。”他听金舜英叫他军爷,也学了这个称呼,说完平展手掌在金舜英眼前摇晃,“五百两黄金!这面墙上的都是五百两。”挥掌时又让她辨认另外几张图画中的人物。
金舜英听到五百两黄金的时候,眼睛不由得大放光彩。她惊异那些都是什么人物,一条命相当于上千个金舜英,于是目光从图上一一扫过。楚狄赫士兵看出她心动,微笑道:“仔细看。五百两,一文也不会少。楚狄赫人说话算数!”
“这些实在没有见过。日后一定留心。”金舜英说完,从士兵们放松的目光中感觉自己逃过一劫,匆忙买了汤饼。再想走,却由不得她。
士兵头目用生硬的语调说:“过了午时一概不可再走,全要住在这里,明天一早放你们。”金舜英大惊,忙问:“军爷,我还有漫长的路要赶。今日时辰尚早,为什么不能前进?”
士兵不知是困于语言有限,还是懒得理她,只是摆手让掌柜带她去住处。汤铺掌柜胆怯而和善,急急地向金舜英丢眼色,示意她不要多问。金舜英怀抱盛满热汤的壶和一包烧饼,跟在掌柜身后匆匆离开汤铺。临走前她忍不住又看了那耳上有黑痣的画像一眼,心里又想:太没特色了。照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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