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里的氛围霎时凝重,歌行刚才那句话无疑在毓意的心头溅起涟漪,奇异地扩散。
她微侧着脑袋,额前散落的碎发遮盖住她眸底的疑惑。她的余光落于歌行微泯的薄唇,稍稍往上欲要探求他平静眼里流露的线索。可除了迷蒙的酒雾,不见其它任何的波动。
毓意露出两颗门牙,用力地咬住粉润的唇瓣。她带着谨慎询问:“夫子的话,有何解释?”
“不要叫我夫子,我是歌行公子。”歌行闻言竟轻皱眉头,略带不悦地纠正毓意的叫法。
毓意见歌行不甚喜欢的样子,琉璃的眼眸愈发闪烁。她把手叠放在一起,揉搓着拇指脆声开口:“歌行公子!您方儿的话说毓意心不净,为何说这话?”
“其实,你还小。”歌行听毓意叫他歌行公子,眉宇间淡然的不虞一扫而光。他睥眼站在那里等待答案的年幼毓意,忽然觉得自己过于唐突。他心里生出愁闷,面色突变地抬手,抚上琴弦肆意波动。扰乱的琴音,此刻将他的心绪暴露无疑。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毓意以为听不到答案的时候,他终于缓慢地出言:“昨天的花朝节,你输给了自己。”
“呃?”毓意一时间没能明白歌行话里的含义,猛抬头撞上歌行倏地幽深的瞳眸。她曾以为那样双眼里不会掺杂太多的感情,但现在她分明能寻到很多:迟疑、无奈、惋惜……甚至还有寡淡的期待。
“若是你想要学着击败一个人,千万不要在自己没有成熟的时候茫懵懂出击。那样的你,根本没有资格跟别人叫板。你会让别人能轻易地将你翻转,成为失去抵抗的人。总之,不要不自量力。”歌行说完拿起酒壶,心情复杂地灌了几口。他把辛辣的酒绵绵地吞下肚,有团火焰在他的心里疯狂燃烧。酡红重新在他的面颊放肆地蔓延,灼得他失神。
他暗藏在心里已久的事,居然差点说与他人听。他仓促地抱起古琴,才发现刚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亦做了没有把握的事情,若不是回忆太多相似,他定不会触景生情。
毓意凝望像是匆忙逃出学堂的歌行,纷杂的感悟不受控制地涌上她的心房。直到那抹纯白的衣诀掩在门后消失,她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歌行公子,绝对不是如此简单的人。
她屏住呼吸,抵住眼窝酸涩,胆怯地仰起头。她望见碧清的天空,连绵漂浮的白云,念及偶尔掠过天际的雄鹰。她眯起睁大的纯澈眼睛,怕她早已失去自由的资格。但她渴望能冲破层层牢笼,抑或是如歌行公子说得那般,等到有把握的实力才好去做想做的事。
“杨毓意,你好了没?”启珍在外面等了很久,仍是不见毓意出来。她磨掉自己最后的耐性,克制不住地跑进内堂。她颇有怨气地靠近,又莫名地收敛脾性。
因为映入启珍眼帘的是双手合握、向天祈祷的毓意,她顺着毓意的方向抬眸望去,只有四方的天空讽刺地摆在她的头顶。有那么瞬间,启珍觉得毓意应是能理解她的人。
“你在做什么?”启珍放柔素来尖促的嗓音,小心地问道。
毓意听到启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蓦然放下手张皇地转过身去。她不安地回答:“公主说是有事找我,怪毓意耽搁了。公主,都是毓意不好!”
“你说什么?”启珍似乎听到了自她有记忆起最不可思议的话,吃惊地瞪圆她原本就大的眼眸。她的脑海里杨毓意尽管只是太傅的女儿却比其他娇小姐的性情还要骄傲,连她大哥也敢驳斥的人,难道会对她低声下气地认错?
启珍难以置信的语气落入毓意的心里,令她多了从未产生过的卑微之感。她向来是挺直腰板走路的人,因为她是杨毓意。从前在杨府,有谁会让她委曲求全?即使有不开心的事,亦多是别人忍让。她终于能真正体会赋意的心情,有种东西叫做不得不。
她踏进宫门的第一天开始便注定,她得努力学会这些。不再会有人谦让她,不再会有人去在乎她的感受。可她依旧会按照从前说的那样,坚持走下去。
毓意提气,语焉不详地应声:“您是公主,错的理应是毓意。”
“杨毓意,你怎么了啊?”启珍有点儿不知所措,她从来不晓得有人能变化得那么快。听到这些话,她的心里未有本来的开心。她别过头,勉强让接下去的话不问出口。她抬起云袖遮住面上的神色,她压住口吻里的落寞,打起精神叮嘱:“花朝节上的事情,淑妃娘娘已是知道了。有人让我托句话给你,若是想避开祸事,自找喻夫子。”
启珍不待话音落下,如歌行一样慌忙地跑出门,留下毓意仔细琢磨背后的含义。
“听人说你昨天做了件‘好’事。”毓意刚从启珍的叮嘱里回味过来,偏过目光见楼心宁不疾不徐地走进门。她愣了会儿,迟钝的话郁结在胸口。如今真是,人人喜欢找她!
楼心宁露出惯常的淡笑,站定在毓意跟前仔细打量。她像是思及到好笑的事,突兀地痴痴笑出声。未几,她用帕子捂住嘴才把笑挤回去,端庄神情平平出言:“你的性子倒是让我好奇,念你是我的桌友,不如让我帮你把。不过前提是你日后要还我这个人情!”
“心宁姐姐要说什么,尽管开口。”毓意摸不着头绪,低下头愿意侧耳恭听。她如今算是了然,为何会说女人心思的复杂?因为在女人仍是姑娘的时候,就已经学着把话藏一半。
“我的方法,只要你去找喻夫子肯定能避开祸事。奈何喻夫子古板,你若因这事找他,他绝对不会应允帮你。你须得备好一篇酸溜溜的文章送去,这事儿差不多成了。”楼心宁一改往日话不多说的风格,继续径自说道,“你要耐心,不管喻夫子说东说西,只管答是!我把方法给你说了,你要记住欠我人情。”
毓意茫然地张张嘴巴,挣扎会儿勉强压抑住疑问。前后时间消磨,上课的时辰快到了。她顶着满头谜团回到位置坐好,她困惑她们怎么都让她去找喻夫子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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