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浓稠,见不得清。三月末的寒凉仍是罩得大地露水茫茫,月亮早已捡了个好的去处,避开此夜的清冷。稀疏的星光照不亮前处的路,只能摸索前行。
毓意抱紧手臂,眼角微润。她念及柳思思温暖的怀抱,可惜故人已去,感怀太多余留伤痛。她要去哪里,回到孤身居住的院落,还是去大哥的院里问个明白。
她又该作何选择,为什么会是她?就因她是杨府的长房嫡女!人道嫡女尊荣,可她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艰险以及膈着心窝难受的悲哀。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盛春跟不上毓意突然疾走的步子,赶紧叫住毓意。
毓意收不住脚步,身形一个踉跄,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地面上的细小沙子划破她撑地的手掌,刺骨的冰冷窜进她温热的掌心,逐渐冷却她仅存的温暖。
“小姐,小姐。”盛春语气惊颤,她吓得脸色苍白,急忙迈出箭步扶起毓意。
盛春掏出帕子,仔细地挑出嵌在毓意掌心的小石子。她不停地哈着气,担忧道:“小姐的手近来可是遭了不少罪过,快些回院子上些药。”
“盛春,我于杨家来说到底算什么?”毓意悬心追问,她的面色显得隐晦不安。她顾不上手掌的碎疼蓦地攥紧盛春的手,好像要从盛春的嘴里问出自己的未来。
盛春被毓意的模样骇住,许久才回神。她整下思路,轻柔安慰:“小姐,当然是杨府的长房嫡女。后来的路,自比别人光鲜。纵使眼下有些困难,总会过去。”
“不,我不是!”毓意猛然吐出这句否定,她拼命甩着头想要把讨厌的念头赶跑。她的泪水刚涌出眼眶,瞬时逼回。喉咙管像是梗了鱼刺般,刺得她腥甜模糊,说不出话。
毓意想要软倒在地上,可四周不时有走动的人。她借着盛春手上的劲道,挺直身板才道:“我们去老太君那里,我们去寻个解释。”
行至老太君的心明居,毓意总算是把心底升起的念头压制下去。盛春说的没错,担起这事是她的责任。日后的生活,依靠她自己。她不能也不可以去依赖别人,再没有懦弱的借口。
毓意提起口气,敲响心明居的院门。等着有一会儿子,见没人来应门,她抬手径自推开。
心明居是杨府后来建造的院子,为的是给老太君颐养天年。
院落干净,花卉别致,庭前庭后的摆设俱是齐整。老人家住在这里断然舒心,尽可欣赏想要四季景象。
毓意上前几步,不禁觉得诧异,如何院里没个守夜的人?她往老太君的房间走了几步,却听到院南的书房吵闹声顿起。她好奇,暗示盛春站定,她独自静悄悄地扒着门边凑上去。
“你个杨家逆子,竟做出这般令人不齿的事情!”老太君怒不可遏的训斥传到毓意耳里,令她顿在原地。
毓意心里思索,里面恰是方才晚膳没出席的大哥。莫非奶奶已是清楚凶手是大哥?
“老祖宗,我只是为杨家好。再说她不过是个婢女,即使死了上传官府也不会有人查问。”大哥杨谦德满不在乎的回答传到毓意心底,搅得她心翻江大海难受。
“她还怀有杨家的子嗣呢!你个孽障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居然还口口声声说为杨家好?”老太君像是呛到,经久地咳嗽起来。话不能言,但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而响亮。
杨谦德无所谓地两手一摊,轻蔑无赖道:“总不过是一个下人。难道老祖宗还想把我送法,给官府定夺?杨家长房里面就我是嫡子!”
“要不是看到花朝节在即,为影响毓意的名声着想。否则我定会把你送法究办!”老太君眸光犀利。她恨不得将眼前面有浮肿,整日沉醉于酒色,宿在烟花酒巷的不孝子孙彻底地扔弃。眼不见为净,当初她真是鬼迷心窍,同意收他立为嫡长子。
“毓意?你们想让她攀上太子爷,等到日后做了皇后,从此振兴杨家。主意不错,但我觉得凭着毓意的心高气傲,未必会同意。”杨谦德冷冷地驳斥,他的妹妹落得下场能比他好几分?虽说原先他小,不晓得杨府各种秘密,但他名义上的嫡妹身份可不简单。
他的嘴角挂着嗤笑,仿佛极是不在乎老太君话里的威胁。他摘下佩戴在腰际的玉佩,往桌上砸去,扬起头步履轻浮地走出房门。他出门转身,勾起的讥诮笑意冷凝地僵硬在嘴角。
“毓意?”杨谦德略显犹豫地喊出口,欲要叫醒僵持在原地、双手握拳的毓意。他暗叫糟糕,适才里面的谈话毓意该是都听进去了。
“我没听到。”毓意连忙摇头否认,她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惊声尖叫。她狼狈地扭头便跑,双手捂住耳朵,不让身后的呼喊扰乱她的心思。
风大,吹得庭院里落花纷纷。槐花纯白的色彩,映在黑暗讨巧地跟夜幕融为一体。只当清凉的触感落到老太君的掌心,沟壑起伏的手掌颤抖地抬起,稍稍握紧伸向门外,却抓不回她心中期许的人。
从她嫁进杨府,一生的命运与之密切关联。杨府里的腥风血雨,自老太爷离世独她只手撑起。而今她看重的毓意,经过现在的事情恐怕心里对她有了芥蒂。她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她单单希望杨府能欣荣昌盛。
罢了,何必空谈?她准备唤过丫头梳洗,关上房门休憩。
“奶奶!”平平的稚嫩叫唤,令老太君首次心存胆怯,不敢相应。
毓意从门外踏进,神情冷静。其实这样的命运,别人亦有羡慕。她改变不了别人的人生,自己的命终可以掌握。她上回已经做好预备,如今箭在弦上,怎可不发?尽管心里难以接受,但会慢慢习惯。人生便是在习惯与被习惯中度过,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毓意!”老太君扔开拐杖,蹲下身紧紧搂住毓意,似乎搂住了至宝。
“奶奶!我不可能做到所有,我只能做到自己要求的完美。”毓意抬起红红的小脸,小声保证。
毓意相信老太君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因她是奶奶,因她是能给予温暖的亲人。
月光慵懒地露出半个笑脸,挥挥手洒落清华。打个哈欠,吹走层叠的云朵,璀璨耀眼的星光泻满庭院。
转圈跳跃的槐花瓣儿,芬芳扑鼻。轻曼柔和,晕开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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