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屋里的客人是柳家大儿媳吴文英娘家的女眷，七十多岁的金老太太和聊二爷的姐姐金凤陪同着亲家母吴六太太喝茶吃点心聊天。这三位年龄相近的老人正尽兴拉着家常，忽听有人说，聊二婶儿的姑爷白绍棠带着续弦的新媳妇来做客，一屋子人也都不约而同的站起，挤在大玻璃窗前向外观看，听到院子里人夸奖这对新夫妻天造地设，把新媳妇夸成是绝无仅有的美人。金老太太对吴六太太说：
“六太太，不知道您见过没见过雪莹，俗话说没有高山显不出平地，若论这新媳妇小珍，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和雪莹玩儿在一块儿，有时候就算是长在里院柳家。二婶儿见她生母过世，父亲给她找了继母，就是胡同口那家叫钱小脚的女人。刚进门时还好，小珍父亲做的是大买卖，钱小脚还能让小珍吃饱穿暖，却不想自个儿生了儿子，看小珍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了，又应了一句老话，有后妈就有后爸。本来是个财主的女儿，寒酸的吃不上穿不上，不时还要挨打。见雪莹，虽是粗茶淡饭，父母兄弟却把她当成掌上明珠，竟比那些有钱人家的女儿有福气，活得舒心。就认二婶儿做了干妈，因比雪莹大一岁，认雪莹做干妹妹。二婶儿也可怜小珍没有亲妈疼爱，又和雪莹投缘，认了干女儿的。不想这雪莹嫁入豪门，不但无福消受使奴唤婢的生活，生了一个儿子得四六风夭折，她当日就气绝身亡，随儿子去了。真成了绝代佳人，昙花一现。这小珍就由二婶儿作媒，给白绍棠续了弦。要说小珍人生的精致，水灵，是个鲜花一般的女孩子。可和雪莹比，那就不能平起平坐的看了。要说小珍是世间女人中最出色的不为过，那雪莹，就可说不是世上的人了！”
吴六太太说：“柳家生了一位超凡脱俗绝美的女儿，三街九巷都有传闻，只可惜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不想，白家大婚的请帖让我饱了眼福，才知道这些赞美的传闻是名不虚传，货真价实的。记得前年也是六月天，白家的请帖送到吴家，白老爷儿子的婚礼，我们吴家是一定要捧场的。我带着文英去的，那新娘子穿着时兴的白色拖地婚纱，那象牙色的容颜，衬出那亮丽生动的五官，大波浪披肩发，高挑的身材，足有一米七了。那身段，该盈的盈，该收的收，神韵竟像一股至纯至清的气，带动的不是血却是蜜糖水，在她的身体里流通着，骨子里就带出又甜又美。让我以为她就是西夏公主，就是香妃转世。我当时就恨自个儿没带块遮羞布，赶紧把文英给遮盖起来，心里头又酸又疼。我生了三个女儿呢，全是相貌平平，没有出色之处。没见到雪莹前还自我宽慰，见了我心慌意乱起来，才知道女子的容貌是最要紧的。白老爷那么大的家业和身份，本应门当户对的娶儿媳，可千挑万选，却让一个厨子的女儿进了门。人就怕比，我再看那文英就无地自容了。”
金凤接言道：“我侄女雪莹，那神韵和容貌真是难描难画的。她十六岁那年，我带她逛大栅栏。在街上碰到一位穿长衫马褂儿，年过花甲的老先生。他和雪莹打个照面，就拉过我一边说，这位太太，还是让这位姑娘早点儿离开吧，这里的人杂气浊，不要污了她。她哪是俗世上的人，走路轻的像在飘，生怕踩了地上的蚂蚁。分明是她父母几世行善，不食荤腥，集天地的一点灵气，幻化成型的。这样人怎能久留于浊世，哪经得起风吹雨打，秽气追熏呢？果然应了老先生的话，让我那兄弟空欢喜一场，反不如生一个平常容貌的女儿更实在一些。”
北屋里几位老人正看见新人议旧人，哪知这对新人进里院西屋不久，众人就听到争吵声。刹那间金家小院屋里屋外的几十位客人又一次鸦雀无声。客人们都情不自禁地好奇的竖起耳朵，生怕漏掉西屋里传出的一字一句。原来这白绍棠夫妻正在给聊二婶儿贺喜并送上一块一米的红绸缎。聊二婶儿说道：“本不敢请你们过来吃一碗我孙女的满月喜面，却不想这三街九巷胡同连着大街，消息还是让你们知道了，惊动了你们，也让你们破费了。”
小珍忙说：“干妈如此客套，倒让我无地自容了。原本绍棠不打算来，怕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议论纷纷。是我劝他说，柳家这些年连遭不幸，这女孩子降生就是门庭转运，柳暗花明。此时不来贺喜，就太对不起干妈对我们夫妻的再造之恩了。”
聊二婶儿笑道：“小珍，这些年来，我也是把你当亲女儿疼爱，这绍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知书达理，对雪莹也是无可挑剔的好，只是雪莹无福消受。我让你给绍棠续弦，虽然你是没出过阁的财主家小姐，吃了亏，好在雪莹也没给白家留下一男半女，你嫁过去和原配没什么区别。就是绍棠还有想念雪莹的时候，你也不要喝死人的醋，天长日久，绍棠就是不忘情，也会被眼前的人感化，和你夫妻恩爱的。绍棠，你也不要再想那短命的雪莹，要珍惜眼前人。”
小珍说：“干妈，您放心吧！我先进里屋看看小寿星。大嫂子，我进来了！”说罢，就挑开里屋的花布门帘。
文英笑道：“她姑妈，快请进！我替玉妹谢谢你了！让你破费了。”
小珍进来见砖炕上堆满了小鞋和花布之类的贺礼，像有上百人送的，惊讶道：“果然是三十年前看父敬子，这上百人来贺，不是看爷爷、奶奶的面子，就是看父母的面子。好大的福气！”
文英叹道：“三十年后看子敬父不敢想，别说沾她的光，只要不是白眼狼，不受她连累就万幸了。”
小珍说：“大嫂子说哪里的话？让我看看这孩子，侄女像姑，听说像极了雪莹？”
文英忙说道：“雪莹我是见过的，不敢有此奢望，只求她像小珍姑妈的美貌就好，能嫁个好男人，豪门大户的，尽享人间之福就好！”
这里正说着，忽见大龙进了西屋，看母亲正和白绍棠说话，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冷眼质问母亲：“什么无情无义的行尸走肉，也敢来污染我女儿的喜筵，快快离开，不要让我举擀面杖！”
这一席话，别说白绍棠始料不及，就是聊二婶儿也惊得目瞪口呆。她张开嘴，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指着大龙的鼻子训斥道：“亏了你老子勒紧裤带节俭出钱来供你念了私塾，如今可好，挣钱养家的本事没学会，倒会了咬文嚼字的骂人。你也不要总为你那短命的妹妹抱不平，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活人不能为死人守节，何况这媒是我做的，这也是你死去妹妹的意思。君子有成人之美，连我这目不识丁的妇道人家都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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