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汛

    饭后，三根指招呼颜老板说，别忘了问你姐夫一声好，领着人继续干活去了。月凤快手快脚收拾好碗筷，领上晶晶，跟着颜冬云也出了门。这回自家的那只公鸭终于没能逃脱被捉拿的命运，并且殃及了它的子民——捎带了二十只青皮鸭蛋。亮亮忿忿不平地说：“全拿走啦？人走到哪，跟屁虫跟到哪，跟去有屁吃阀？”

    月凤在路上拖着晶晶直跑，生怕被人撞见似的；冬云则慢条斯理，似乎很享受同行的过程。月凤催促道，颜老板快点啊，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回来了。颜老板说，别担心，真要天黑了，我再送你回来。说着脚下紧赶了几步。

    等颜冬云走近，月凤说，我道颜老板是个有情郎哩，却原来也是看走眼了。颜冬云道，妹子有话请直说。月凤说，其实是你自己害死了你的那位仙女，你还装糊涂。“这怎么可能”！颜冬云叫起屈来。月凤问，你还记得你俩的信物是什么吗？

    “一对连心锁啊”。颜冬云回答。

    “你的那只呢”？月凤紧接着问，送给谁了？颜冬云说，不记得了，你问这事干吗？月凤说真不记得了吗？那可是信物啊。没听过“宁失性命，不失信物”吗？冬云说：“当时也曾找过，真的没有送人。”

    月凤寻思，或许果如所言，也便情有可原。于是开了话匣，将早两天从黄嫂那儿听来的数落全都倒了出来。最后说道，一个女人活在世上，总要依靠一个男人，所以将男人给她的信物看成是对她生命的全部承诺。当你的那个芹儿看到曾经山盟海誓过的神圣信物，变成了你的肮脏嫖资将被熔毁，她便遭到了致命的一击，彻底丧失了再活下去的勇气。你说，你能否认芹儿就是你害死的吗？

    颜冬云越走越慢，终于站住，眼神散乱，目光凄迷。见此情景，月凤心生怜悯，随之放慢脚步，边走边等。晶晶掉头喊道：“叔叔再不快走，我们可要扔下你不管了。”

    来到姐家，周夫人虽感突兀，却是满心喜欢，赶紧招呼月凤坐下问，你俩怎么碰到的？这是你女儿吗？一看就知道，长得多乖巧。月凤说，路上碰到的；一直惦记着来看你一趟。晶晶童言无忌，讲娘说谎哩！叔叔中饭还是在我家吃的呢。姐姐会心一笑说，大弟这两天在忙什么哪？有好事要告诉你，也见不到你人影。冬云忙问什么好事，姐姐说你忘了托我什么事了吗？冬云看看月凤，心想我并没有托过这事啊。月凤见看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姐姐倒来一杯茶端到月凤面前，坐下道，月凤也不是外人，我去吃过细妹子的订婚酒了。

    冬云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问，怎么回事？谁来请的？朱小掌柜吗？姐姐说，你最意想不到的是谁就是谁。冬云问莫非是那老巫婆？这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说不定又是讹诈呢。姐姐说：“如果你是她侄外孙女的生身父亲，她讹你还有什么意义吗？”

    “确认了吗？仅凭长相吗？”颜冬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姐姐说，有真凭实据呢。芹儿生前亲笔所写，塞在留给细妹的银镯子里。小兰也亲眼见了那三个字。听小兰娘说，还是柴巷戴秀才破解的。

    形势急转直下，完全出乎意料，冬云情不自禁转身抹泪。想象起芹儿当时写“生父颜”三字的那种绝望，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同时，更为二十年骨血分离行将一朝相认而激动万分，姐姐怎么劝也无济于事。扔在地上的公鸭忍受不住长时间的捆绑，“嘎嘎”地大声叫唤起来。晶晶捂住耳朵说，“难听死了”。颜叔叔以为是说自己，这才小下声来。

    月凤看在眼里，这时也才开口，说我也体会到颜老板内心的痛楚，有些事也许并非外界所传的那样。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还是朝好处想罢，父女早点相认，便是对亡灵的一个最好安慰。我也听晶晶姐姐说过，朱小掌柜憨厚老实，是个靠得住的人哩。

    周夫人问道，听说晶晶姐姐也择好日子了是吗？小兰娘刚才还来说，看到男方同着她到铺子里来做婚衣了呢。月凤说，一段染色家织布，还是韭儿自己起早摸黑赶出来的。男方孤身一人，至今两手空空。不怕姐姐笑话，十天后就是喜期了，实在没有办法，她三舅今天在家倒树呢。好歹要给她死鬼老子一个交代，也免了给外人说我这个做后妈的闲话。周夫人说是啊，女人本就难做人，殁了男人的女人更难做人。小兰娘俩也是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刚才也是，说着说着就心酸起来。说我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尖儿，还差点被人坑了，没想到那个小家伙竟然是个贼。虽然我没能及时识破他，但我把我家兰子却是看得紧紧的。那个细活牲这两天也不知跑哪去了。

    大弟问姐，你是说那偷药店的小毛贼吗？正要对你说呢，他现在已经金盆洗手，是溧城外国大教堂里的小神甫了。姐姐不信，说连我都只照过他一面，你倒认识他？何又不早说？弟弟说，他是东舍村上黄家的三公子，偷了药店后，赃物居然会被他娘捡回家；他再回家去偷抢了出来，销赃路上竟然会碰上我；被公差锁住，又是我帮他打的掩护，你说神奇不神奇！姐姐说你帮他掩护，不怕受牵连吗？冬云说开头我并不知情，只是喜欢他的聪明劲；而他对我却了如指掌，要我求你饶恕，说卖得的廿多两银子都捐给教堂了。

    姐姐沉思了一会儿道，幸亏如此，不然不但他自己小命难保，还要惹他娘吃官司哩。月凤说夫人专替人着想，难道就一点不心痛自己的损失吗？周夫人道，怎能不心痛！听老爷说值得上百银子呢。不过就当祖上欠他家的，算是花钱消灾、积德行善好了。月凤说难得夫人如此菩萨心肠，好心定有好报。晶晶说，娘你看，大姨像咱家香案上供的观音娘娘吗？

    听这一说，周夫人高兴得大笑了起来，说肯喊我一声干娘，我立马摆香案，认你做干女儿。晶晶倒也出趟得很，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娘”，连前面的“干”字都去掉了。月凤笑骂：“跟屁虫什么时候变成马屁精的啊？”冬云提议说，姐姐和月凤如此有缘，何不趁手也结个干姊妹。周夫人道，认了干女儿，我俩自然就是干亲。我对月凤妹妹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倒是在想，如何更能“亲戚三辈，族情万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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