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汛

    送走了大庚他们，立武回到房内上床就寝。丫头侧着身子给孩子喂奶，小东西吮奶的劲很大，发出“啪啪”的声响，立武忍不住点着她的小鼻子逗道，你这个“逆子”，差点害你父母两条性命。丫头说，都快一天下来了，一开口还是“逆子、逆子”的，也不晓得给孩子起个好听的名字。就像我爹似的没文化人一样，一上来就“丫头、丫头”叫惯了，结果丫头真成了我的名字，难听死了。

    “戴夫人”，立武说，郑庄公取名寤生，咱的姑娘就叫寤妹吧。戴夫人问郑庄公是谁？和我家这个小东西一个排行辈分吗？戴立武大笑了起来，说这个人活到现在两千六百岁了。丫头说那你提他干什么？立武说因为他也是逆子啊。丫头说他不孝顺他爹娘吗？这种不孝之人，干吗要学他。立武说：“他既孝又不孝。先说他不孝，是因为他娘生他也是难产，倒着脚先出来，差点要了他娘亲的命。所以一出生他娘就不喜欢他，管他叫寤生，寤、忤相通，骂他是‘忤逆之子’。因此孝顺或者忤逆的本来含意，是顺产还是难产。”

    丫头说，这么说起来，他娘亲就有点不讲理了。他哪知道自己是头先出来，还是脚先出来呢？一出生就顶了个“逆子”的罪名！我可不会像他娘亲。再说今天要不是被黑子撞了一下的话，也不至此于提早来到人世。她受了委屈还没处说呢。

    “再说孝”，立武接着道，“我得先把郑庄公这个人作个简单的介绍”。你以前听我讲过“春秋五霸”——当然这是我的评价：齐桓公、晋文公、楚庄公、吴王阖闾和越王勾践，而郑庄公比他们成名还早。此人很有谋略，把并不太大的郑国治理得十分强盛，宋、齐等大国纷纷与之结盟，俨然成为诸侯盟主，连周天子都畏惧他三分。

    但母亲姜氏却因分娩时受到惊吓而极不喜欢他，相反最是溺爱顺产的弟弟共叔段，先是向丈夫郑武公要求立共叔段为太子，继而向继了位的郑庄公要求给弟弟最好的封地。其后弟弟仗着有娘的恩宠，不断扩张势力，企图攻打京城。姜氏也准备里应外合开门献城。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臣下提醒郑庄公早加防范，郑庄公只是说，娘亲要这样，我也没办法。到最后，他才脱口说了一句千古名言——“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举粉碎了他们的颠覆图谋。

    其实郑庄公用的是欲擒故纵之计，让共叔段人心尽失。叛乱平息以后，郑庄公将母亲由京城安置到外地，发誓说，“不及黄泉，毋相见也”。发完誓后随即后悔道，她毕竟是我的恩娘啊，我怎么可以这样呢。有个边境小吏看出了郑庄公的复杂心理，借进献土特产为名得见郑庄公。郑庄公回馈了一些食品给他，他却舍不得吃，说要带回家给娘亲尝。郑庄公极为感伤，说我贵为国君，有亲娘却不能奉孝心，还不如你。小吏佯装不知，说斗胆问一句，何故致此？于是郑庄公说，我发了那个毒誓。小吏说这有何难，派人掘地见河，你们母子在地道里相见，谁敢说这不是“黄泉相见”呢。郑庄公闻言大喜，立即行动。母子很快在地下相见，抱头痛哭道：“这真是‘其乐融融’啊。”

    丫头听得入了神，半天才说，刚生下时听说是个丫头，我还不高兴呢，现在觉得幸亏生个女的，不然我不知道以后添了二小子三小子，自己是否也会像姜氏一样偏心哩。立武说你倒没有幸亏自己不是皇太后啊，省了立哪个儿子当太子的烦心事。不过即便是老百姓，“好家私也怕三分”，你还想要一桌儿子吗？丫头说“要”！拼了性命也要。儿子多了家族才能兴旺，家大才能业大。立武说我可不想让你“拼性命”。女人生孩子，好比过鬼门关，你看你今天是多么危险，我却无能为力。多亏大庚和顺子用鱼网抬你去，过天还得专门去谢黄婶。

    丫头问大庚家有田地了吗？这可比娶媳妇生孩子的事还要大呢。立武说虽有了字据，但真能要到手，还得帮他动番脑筋呢。丫头说你俩是从小一起玩的朋友，戴李两家又是世交，这个忙无论怎样都是要帮的。立武说他这忙不但要帮，我还想乘势而上，当上里正，把东舍、塘牛、黑金山等附近几个村庄都管起来。丫头说把自己该管的事管管好就行了，多管闲事多吃屁。立武说这你就不懂了，“女人以家为天下，男人以天下为家”，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根本区别。

    “不过，你们男人说的‘一屋不扫，怎能扫天下’我也是懂的。从今往后，屋里的事你也该多做些了，戴先生。”丫头说后，见戴先生没反应，扭头看他，却见他捧起自己的屁股喊“不好了，寤妹尿床了，我说怎么不大对劲的”，一骨碌爬起来埋怨道，只晓得给她死吃死胀，不晓得多把把尿。明天我还要出客呢，这一身鱼腥气加尿臊味，如何走得近人前。丫头笑坏了，说爸爸就这么好当的吗？哪个孩子不是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两人连忙爬起来挪窝子，折腾了半天重新躺下。丫头说：“好想我娘哦。”立武说怎么跟我想的是一样——郑庄公可以“掘地见母”，目连可以给娘送乌饭，我到哪儿去找我的恩娘啊。丫头听出他有些伤感，赶紧岔话，问他明天出什么客。立武道，前周九品蔡邀请我去商谈办庠学之事。丫头问他怎么会想起来邀请你的？立武说早两天在家牛茶馆里吃茶，碰上的。听我说要翻修祠堂，便讲是否可在里面办个庠序，溧北至今甚少。于是便约定霜降第二天去谈。丫头问，我不是听你说砖窑出窑，要拉砖的吗？

    立武回答说：“尊贵的戴夫人，我已安排好了，你就安心在家带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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