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晔正自想着,华筵也恰逢到了开始的那刻。皇上自未央宫驾临,黄袍加身,天颜巍然。平日里略有些散乱的长发被平顺地梳理起来,扎在脑后,显得分外精神。
皇上身后跟着两名衣着体面的少女,均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若论容貌各有千秋,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一个红衣似火,奔放热烈;另一个浅纱绸缎,宁静淡雅。
红衣少女初现容颜,在场不少人已认出她便是太阴当朝的二公主,黑主优姬。另一个却是看着眼生,但从她的穿着举止看来,该是传闻中神龙见尾不见首的慕阳公主红玛利亚。
一直以来,朝中上下均知玛利亚公主常年卧病床榻,但除此之外,却几乎无人对这位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的公主有更进一步的了解,甚至连她生得是何相貌都不曾得知。今日方见,感叹之余,倒也对她如花般的容貌印象深刻了。
皇上自入席间,两名公主随后,而后众人齐身行礼,方才入座。晋王刘世勋自是首座,旁边的位子本该留给世子刘晔,刘世勋却硬是拉着一条同座,刘晔便只得屈居其后,心下暗自埋怨父亲待己不公。至于其他人,则都各自按了官职大小逐次排开。
殿宇悠悠,粉酒佳肴。席间氛围热烈,言饮数时,皇上龙言大悦,开口朗声道:“今承上天恩泽,玛利亚大病得愈,实为可贺。朕欲改其号,赐‘悦阳’,以代旧词。”
此言一出,众人皆呼:“皇上圣明。”
优姬朝着玛利亚轻灵一笑,满有祝贺之意。玛利亚得此惊喜,长久以来与父亲之间的桎梏似乎消释了些,嘴角处勾起淡淡的笑意,对了他道:“多谢父皇。”
将盏中残余的小半碗热汤饮下,又用白绢抹去唇边汤渍,玛利亚站起身,用仅有上座之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父皇,请容儿臣告退片刻。”
“嗯。”皇上轻微地点了点头,也不问她突然离席的缘由便应允了,“速去速回。”
离开的那刻,玛利亚偷偷瞥了一眼正与晋王爷交谈的俊美男子,眼中有贪恋的神色。皇上不经意间将这个神情捕捉,心中恍然明了了什么。
待得玛利亚退下,皇上便自轻杯浅酌,若似随意地问向席中的年轻男子:“一条公子,不知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皇上虽是问得安然闲适,然而心思敏锐的官员却已从中听出真意,道是皇上要亲自做媒,将两位公主中的一位下嫁于他。
看来,那个小子是交上好运了,竟能得到圣上垂青。心中如此想着,便向金发男子送去羡艳的目光。
一条没有立即答话,明澈的眼中有微波起伏,惊乱了一池萍碎。一条抬起手,抚上长衫的领结处,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缠绵的痕迹,清晰而深刻,仿佛只要微一触碰,便会无名地燃烧起来。
“心仪的姑娘?”鬼使神差般地将那几个字重复念过,一条轻轻蹙起眉骨,脸上犹自带着笑意,“若是有,那便好了。”
除了同席的晋王爷,谁都没有发现,那时一条的笑,竟是自嘲而微苦的。那从他一贯平静且淡然的话语里透露出的微弱怯意与不确定,仿佛是在暗示别人,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愿望与期盼。
皇上不会明白,自然以为可以将珍爱的女儿托付给眼前的这个人。他大概是他所见过最为满意的年轻人之一,足可担负起一切,代替自己守护那个尚且脆弱而又美丽的女孩。
“一条公子,你若没有意中人,那么朕将自己的女儿许配与你,如何?”恬淡的语气中带着威严,却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认真地寻求答案。
殿堂里倏地安静下来,所有人屏息凝视,将视线定格在那个年轻俊逸的金发男子身上。一条在某一刻神情微惘,弹指过隙,他回过神来,嘴角勾起沉静而安稳的笑容,却是与平日里大相径庭的。他轻轻地嗡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他从没想过,这样的一句话,竟会让他踌躇着说不出口。是因为对她太不公平了么,是因为知道自己即将要说的话,有可能会伤害到她么?可是他明明已经发过誓,要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只要那个人希望,他会一直都在。那一年他温柔而带着伤痛的眼神,前一刻他寂寞而隐忍的神情,都是那么沉重而尖锐地刺痛了他。他已经不想再看见那样的眼神了,那会让他的心,很痛很痛。
终于,他说出口了,很轻很缓的一句,却让所有人惊怔在当地:“一条不才,配不上公主。”
一句话,便是一个终结。当这个答案从一条口中吐露的那刻,一队军士忽地冲杀进来,个个手持利刃,神情肃然。兵卒的最末端,一名武将提剑趋入,不是别人,正是晋王爷的得力助手——武威将军徐西成。
没有人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离开大殿的,然而这刻他背光而立,神情之中杀意凛冽,竟是如同死神般,带给人冰凉而刺骨的寒意。而后,一句慑人的命令在大殿内蔓延开来:
“所有人都别动!”
座中的宾客先是不明所以,既而慌乱起来,年纪尚轻的有好几个已经从坐席上跳了起来,满脸的惊疑不定,而年岁稍长一些的,还兀自保持着镇静。
“晋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不断地有质问声落入耳里,刘世勋却是一脸不在意的淡漠神情,不疾不徐地饮下一盅酒,才缓缓站起身,斜睨着看向众人道:“做什么?各位不是都长眼睛了么,难道还不明白?”
“你?!你想叛乱!”人群中稍有正直的,已经激动地喊出声来。只见一人从席中奔走而出,向着刘世勋怒喝道,“你身为人臣,怎可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然而下一秒,他便颓然向前倒去,扑倒在冰凉的砖瓦上,刺目的鲜血浸染了一地殷红。尸体后面,徐西成不知何时走到了那个位置,原本铮亮的剑上也染上了鲜红的色彩。
刘世勋看着逐渐冰冷的尸体,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残酷而不加修饰。他安然地开口,竟连声音也是不带任何感情的:“若还有人想反抗的话,下场同他一样。”
其他人顺势全都哑了声。刘世勋显然很满意这次杀鸡儆猴的效果,既而转身,面对着昔日发誓效忠的对象,嘴角滑过些微的弧度:“皇上不愧是见惯大风大浪之人,面对此情此景,依然可以平静如常。”
不错,那个终日被人臣呼之为“万岁”的人,此刻却是安稳地异出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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