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穿着件简单的老式对襟盘扣褂子,衣料洗得稍稍褪色,应当是寻常家居的衣物。
宅子里虽然有专门的下人在,湘君却似乎习惯了诸事自己动手。
楚瑶戳着高邮的咸鸭蛋下粥。敲碎青色蛋壳,蛋白极为柔嫩,蛋黄更是红心油水,让人胃口大开。粥品醇香带水,煮烂了的番薯丝竟未与米粒黏糊在一起,看上去很是清爽,键脾胃补气血的……湘君倒也是有心。
吃完早餐两人散了会步,继续乘船顺水而去。河道极为干净,还能看到花鸭白鹅等家养的禽类游来游去,看见船来便呱呱叫嚷着避散,声音高亢嘹亮,无比精神。清早但见晨雾未散,炊烟已是袅袅,霞光铺陈,竟是一点也感觉不到冷了,有股暖意一直在心间挥散不去。
湘君对着她微微一笑,伸手将她鬓角散开的几缕发丝轻轻绕到耳后,虽未碰触到她,但这样略显亲密的动作做来,竟是理所应当面不改色。
楚瑶回过头,通透的眼一眨不眨看着他。
“你母亲本该入的,是我凌家的大门。”湘君轻轻说到。
听得他说她像她母亲,她本就有这个预料,但亲耳听到,却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震。
作为女儿,或是作为局外人来看,她都不认为母亲有错。但对这世上有一些人,则是连她都无法逃避的愧疚。母亲那一走,撕了裴家的脸面不提,对于凌家来,又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能把唯一一个嫡亲的女儿嫁过去,当年的两家那是怎样好的关系——就因了这一遭,明面上不曾如何,暗地里的裂痕却永远都修复不了。
“我父亲恨了半辈子,母亲也怨了那么多年,这段婚姻,折磨得所有人都非常痛苦。”湘君缓缓说着,语调平稳,和着船下哗哗的水声,听着竟仿若远处传来,“他怎么能不恨?十六岁见到你母亲,却早在十年前就知道她会是自己的妻子,他守着她一天天长大,等了那么多年,却等到她不顾一切的离开。怎么能不恨?可是恨又有什么用。”
“我从来都不是个幸运的人。”说到这里,湘君倒笑起来,“祖父就只有父亲一个儿子,能怎么办?逼着他娶妻,逼着他生孩子。老大一出生,全家都松了口气,他注定是要继承家族的,从小就养在祖父身前,倒避了父母这遭麻烦。老三老四是龙凤双胎,甫一出世,便养在外祖家,也乐得自在。小五出世的时候,母亲已患了抑郁症,好不容易挣扎着生下来,却是天生体弱多病,被姑姑抱走,倒也养得很好。而我长到七岁,外面竟也没人知道凌家二少什么模样。”
“我七岁那年,安溪派人到了茶陵。随后阿公亲自动身来了茶陵。虽然同根,但毕竟是两家。过继这事,近代以来,再未遇到过,但安溪近千年底蕴,有些东西,是几经战火也摧毁不了的,更别提那些连阿公自己也典不清楚的古董珍藏,这事对于茶陵来说,就跟天上掉馅饼没什么两样了。”
“族规说是嫡次子,但既然是要过继,规矩就没那么严,全家都属意老四与老五中挑一个。那个时候我还丑得很,又瘦又小,穿着再好的衣服也不好看,安静得跟个影子一样。阿公看过几个孩子,却带着我走了。后来我问阿公,阿公说我长着一双很美的眼,像极了他当年无缘的妻。他一眼就瞧中了。”
楚瑶专注得凝望着他的眼,那瞳眸依然如初见时那样,美丽得如同一泓泉水,淡淡的蓝色沉淀在里面,如神秘的深渊般蛊惑。
“我以后是要承了家业的,学历史喜考古都是阿公家学渊博耳濡目染。阿公给了我一辈子都花不干净的钱财,但我还是只能靠自己的,因为我身上毕竟留着茶陵的血,若是茶陵要借着我在这边插上一脚,我能没有拒绝的资本。幸好阿公还健朗,在我还没能耐守住安溪之前,他会帮我撑着。炒股,做投资,开甜点店,甚至一开始之于cos,都仅仅是为了赚钱,我也仅仅是个俗人罢了。”
湘君专注地看着她,没有觉察到任何鄙夷或是同情,他讲得像一个故事,她便听得也像个故事,于是他笑得更为欢欣,那面上,竟见不到丝毫忧愁:“我曾偷偷见过父亲手上的相片,那是父亲留着的唯一有关你母亲的东西,后来被母亲烧了……但那样的美,只要见过一眼,就再忘不了。第一次见你,我就认出你来。你站在台下,身边站着裴家大公子,我一眼,便知道是你。”
“我不知道是该恨你,还是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母亲,我少时不会过得像场噩梦,但若不是因此,我也不会遇着阿公。而,就像是宿命一样,我父亲恋慕了你母亲一辈子,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或许那时我缺的所有的运气,只是为了成全与你的这一场相遇。”
“可是你离我那样遥远。那样遥远。若是一开始便让你知晓了那些旧事,我便连奢望都没了资格。不着痕迹地接近你,用着一切来诱惑你。你太聪明。我只有不停地猜,不停地掩饰……能走到那一步,也已是极限。只有在你还未厌恶我之前,和盘托出……你看,直至现在,我还是在用着一切我能用的,干扰你,算计你,让你可怜我同情我……我已经把它变作我的本能。”
他的话语,很真诚,也很直白。即使本就是事实,但用上不同的表情不同的动作来表达,意思总会有差异。其实楚瑶已经很清楚,但那些为他自己亲手戳破,竟明知是局,也心甘情愿踏进去。
她自己也讶异——她信他,竟信得这样理所应当。
楚瑶看着他半晌没有作声。然后缓缓伸出手拥抱住他。
“你赢了……我喜欢你,”她轻轻道,“就算是现在,还是……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10.2
晴天,脸被晒伤了……
嗯……不算狗血吧,我已经很努力地避免了,裴雅当年的未婚夫是湘君他爹这个梗是一开始就定下的,有人猜到了噢~~~~宿命这玩意儿真是个好物啊……以楚瑶的性子,能说出喜欢已经不容易了,至于爱,当然还不够,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被湘君算计着,但心甘情愿,或许一开始的感觉实在太美好,所以这般的用心在她看来反倒可以接受。
当然,以后我会说,当家其实也很用心,只不过一开始就用错了法子……效果适得其反。
翌日,清晨,水道,舟行,连环境带心情都算计好了……相信我,湘君真的是帅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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