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里炽热的鸠酒,也会就这样气定神闲,一笑饮尽。
这一夜将尽,黎明之前,霹雳作响,电光划破苍穹,江湖风云汹涌澎湃,她对他伸出手,说这个冬天快过去了,浔湖的菱叶又会绿了,来年再陪我摘菱角可好?
她倚着柱子,长发从肩头蜿蜒着披散下来,迤逦婉约,烟菲透彻的瞳眸蕴着最澄净的光,美得直击人心。
他转身,踏着倾盆大雨,一步一步离开。
天光破开,有什么东西如火焰般簌簌往下落,倦夜的角落,一朵昙花悄然谢逝。
伊人不见,那个她曾倚过的柱子上,一抹血痕,从上而下,触目惊心。
谁说他不爱她?不用说出口,不用动作表白,甚至,仅仅一个眼神,便已昭示出了所有。湘君这一番矛盾又释然的挣扎,这一番痛苦又欢欣的梦回,就将原作暧昧不明的文字都演绎成了彻彻底底的情思勾结无药可救。
你我都知道,这一段路即将迈下终点,我把整颗心都剖给你看,你在那最深的地方,永世长存,可我的旅途还太漫长,太漫长,不能再继续停留。
可是再然后,就是一庄缟素,鲜花满棺。
柳清韵说,今生已经缘尽,来世也是枉然,这浮尘纷繁,遇到你已是不易,更何况,最美好的风景,已与你一同看过。
有一个人,那样聪明,那样聪明,从一开始,便看破了所有,可她这样眼睛眨也不眨地迈进去,笑着连牵一牵手都不去奢求。
她躺在那里,依然还是生时的模样,青丝迤逦,眉目悠然,鲜活而静谧。他从门外踉踉跄跄闯进来,五天五夜不眠不休,连善行千里的马也累死两匹,终于赶在入葬前回来,看到她的第一眼,一口心头血喷出,落在棺木上,黑红的色泽,凄艳,绝望。
那雨还在下。从连绵的淅沥渐渐转为……滴滴答答。
涵水山庄困了柳清韵一辈子,她待在这里,明知道自己的岁月走不过太长的年头,所以每一日,每一刻,都那样努力地活下去。
她在这里等啊等,等来一个君瑾瑜,然后终于可以释然地放手。
画面中撕裂了大片大片鲜红的花硕,炽烈的火焰吞噬素白鲜花。台下隐隐约约的泣不成声影响不了台上的人,从头到尾,那两个人啊,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君瑾瑜掐着一片菱叶站在柳清韵墓碑前,衣发飘飘,恍然还是曾经俊美无暇风姿翘楚的模样。
这只是个衣冠冢,柳清韵的骨灰一半撒在浔湖,一半在那些花树下面。连个念想都没留给他。
她是一则梦境,连涵水山庄都是梦境,匆忙醒来却连回忆都抓不住的幻影。
梦醒了,那些画面纷纷扰扰。叶罗,红衣,卫无涯,荆青,教主,玄延……元宵的灯会,他在熙攘的人群中慢慢往前走,周围所有人的色彩都是昏暗的,只有他,如此鲜丽。台下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却看见他走着走着,忽然转身,逆着人流往回走,速度忽然越来越快,最后竟像是拼命往前跑一般,背景画面适时得模糊起来,看来就如同他在时光的河流中逆回。
观众眼前陡然一亮,像是看到什么希望般,又是害怕又是舍不得移眼地紧紧注目。
众多Coser与编导们却皆是心一惊,这是在做什么?接下去不是没有情节了么?
所有的互动应是已经结束了,荡气回肠之后,为了缓解情绪,接下去就仅仅是一些没有人物的回忆画面,湘君走完灯会之后理应下台,结果……于是连后台的人的心都被吊了起来。
然后,他终于止住了脚步,所有人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的时候,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眼眶都是一热,有一个女子,不知何时起,悄然立在那里,灯火灼灼,自顾自巧笑倩兮,仿若无骨的手腕轻抬,指尖握着柄没有撑开的油纸伞。
雨声淅沥下来,灯会的背景渐渐散开,那人儿,转身撑起伞,似乎要离开,蓦地感受到什么般,顿了顿,抬起头来。
画面回到了涵水山庄。雨水透过头顶的花树落下,影影绰绰。
他与她就这样对视,谁都没有动。
画面又换,再换。这走位走得真是精妙。之后的场景各式各样,但他与她始终站在视线明朗处——要想在那些背景中找到这样的位置,还真不容易。
她终于动了,抬步向他走去,正巧是最后一幕情景出现的时候,她最开始那一步,恰恰走出了即将覆盖下来的阴影,流畅而又自然。
他笑起来,直白、真心,不加任何掩饰的笑容,他冲她伸出手,缓缓张开修长有力的五指。
她也笑,把手递给他,他接过那柄油纸伞,姿态如此自然,动作这样顺意,仿佛心有灵犀,情意相通,两个人,牵着手,并着伞,转身,一步一步走进雨幕。
柳清韵说,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台词,却将那点薄薄的朦胧一针戳破,什么东西豁然开朗,什么东西汹涌而出。这本是《牡丹亭》里的原句,杜丽娘因思书生断肠而死,又应情郎念死而复生,作者那一笔有情人,将整个故事都描绘得淋漓尽致。
而这,恰巧是,最动人的,诠释。
背影不见,画面消散,落幕,台下长久的无声,然后有人哇地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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