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帝大那次自考的最后一轮,楚瑶其实是被破格录取的。
她那时只做了六道题目,就十分淡定地出门混时间去了,该说是艺高人胆大好呢,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好?总分不够录取线,按照帝大简单却严格的规章,光这一点就足够将她直接打下去的。可她当时明知道会有这个结果的可能,从头到尾过了遍试卷,一边感叹涉猎系别之全面笼统一边思量自己要不要做傻子的当头,她就直截了当选择了最符合她性格的方式。
结果她赌赢了。
总是有人怨念,帝大的自考几乎就像是玩票似的,因为通过率着实太低,校方完全不考虑其他各方面的才能,只要求你对于该学问有专才,你是精英,于是过关斩将冲到最后很可能还是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
然而,正因为这条路子艰难,所以才让人有机可趁。批改卷子的人都是各学院抽调出来的权威教授,至少都有足够资历对自己的专精学科发表意见,要是对了他们的青眼,那么不说鱼跃龙门飞黄腾达,至少也能看到晋身的曙光。楚瑶用了最简略最亮眼的方式证明了她对于古文字学的才能,越是权威越是看得出其中之妙处,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见猎心喜的老学究怎有可能白白放人溜走?更别说,那位古文学的老教授还是个有自主招生权的!
楚瑶就这么被破格录取了,而且被老教授动用私权,直接划到自己门下。将这事变成铁板板上晾着的之后,他很满意地拉了楚瑶留下来,然后就开始……漫长的教训。
什么叫做仗着一点小聪明就胡作妄为,什么叫做翅膀还没长硬呢居然好高骛远,什么叫做碰运气胡闹这只是小概率事件……楚瑶被他从头数落到尾批判得一无是处,还要时不时点下头眨眨眼适当地表现出一点愧疚,表示自己听得很认真并且处在努力反省中。
结果那天,楚瑶吃饭误点了。远离未来导师的视线之后,她捂着抗议的胃缩进车里蠕动不能,想着还不如做一回傻子把题目乖乖答完呢,想偷懒结果整成自虐,真不划算。
回头一查资料,这位老导师姓傅,名明诚。《中庸》谓:“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读,谓之敖。诚则明矣,明则诚矣。”也就是说,由真诚而自然明白道理,这叫做天性;由明白道理后做到真诚,这叫做人为的教育。真诚也就会自然明白道理,明白道理后也就会做到真诚。
傅导师真的如他的名字所言的那般,为人诚,对学问诚,他一生钻研古文字,尤好碑刻,他并非正经的科班出身,前期走来一直是自己一个人摸索,对学问偏执且迟钝,直到后来他的研究已经让世人为之震惊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那样伟大的成就。
楚瑶看完资料,就开始感叹运气来了当真是挡都挡不住。
对付老头子就要靠哄。录取通知书到手全赖这位顶头导师,更何况这位老学者是真想将她当做璞玉来精心雕琢,仔细了解她的大致程度之后,不但于学业方面提供了极其详尽的参考,而且还加入了某些个人观点以求她对于古文字更高一级的突破。
接收了旁人不求任何回报的善意总是会让人感到愧疚又感恩的,同样的,为了未来四年的生活安耽,一整个漫长的夏天里楚瑶很难得地没有与导师断了联络,拍完『玲珑月』回茶都老宅之前,她还跑了趟自己存放当年那些古董的地方,结果翻出本导师一直心心念念却始终求而不得的孤本,仔细端详了一遍,破损的地方用当年无意学来的修复技术修复完整,然后认真寄了出去。
导师何等欣喜若狂的心情就不用提了,但他反复强调自己只是拿着做一些研究,这样珍贵的藏本他是绝对不会收下的——老头子总是固执的,楚瑶也拗不过,只好暂且作罢。
楚瑶天生就有种讨喜的本事,特别是在她擅长的领域,所以她所经常接触的,若非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就是年纪尚小的青少年……当然,在这位导师面前,她实在是有些淡定不起来,嘴硬自傲就罢了,口是心非,老知识分子的通病,偏偏特爱唠叨……
这会儿楚瑶就特别想头痛扶额,但为免再惹来一通说教,姿态彻底放低,走来走去端茶递水不说,还特别殷勤地赔笑以待。傅导师对某些方面的固执与真诚当真是让人为难,还在院子里就拽着她不放,详细地询问了一遍最近的学业进度,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心得,直到方方面面全部了解得透彻,这才满意地松手。
面对毫无自觉旁若无人的师生,韩臻试图安抚再次吹胡子瞪眼捶胸顿足的解老爷子,院子里其余老头带着了然的表情窃窃私语,楚彦默默地站在一边,努力地伪装自己是根木头。
这边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楚瑶松口气,借着去换茶的当头溜进了厨房。几个老头子进客厅落座,傅导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挨近解老爷子开始旁推侧击:“那丫头是你弟子?”
老头子的生活无聊透顶。研究什么的已经站在顶峰,虽老不殆也深入不到哪里去了,整天的日子不是斗鸡遛狗就是比比弟子。
学生跟弟子虽说用起来差不多,但对于他们来说,实际上是不同的概念。傅明诚是真的喜欢这个自己撞上门来的女孩子,很有才华不说性格还讨喜,一直有见猎起意拖到自家来的念头,只是找不到人难以付诸实践,这会儿在老朋友地盘上见到,陡然有种自个儿东西被人抢走的危机感,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解老爷子嘴角抽动了好半天,哼了声扭开头,不答。
傅导师一看这反应,眼睛唰地就亮了起来。当下面上就浮现出喜意。
“老傅啊,唠叨那么久,总算是可以如愿了啊。”
“那女娃子当真这般好?老傅眼光向来高得没边,这回居然松口?”
旁边有人七嘴八舌议论并且跟他道喜。
解老爷子重重一咳,不无酸意道:“还指不定呢!人家云姬许是还不愿意拜师呢……”
然后几个老小子,继续你推我攘地互损加炫耀。
楚瑶捧着姜撞奶的碗在厨房里探出颗脑袋,纠结着不想走出去。韩臻笑眯眯走到厨房,从自家师母手中拿过果盘跟点心,给她转播客厅现状完毕:“……老师很不爽,记得哄着点。”
谢奶奶摸摸她脑袋,很是好笑道:“没事,有奶奶在。”
楚瑶努力淡定地走进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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