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三年春。
北京小汤山医院非典病区的一间病房里。
海昭在生死间挣扎了几天之后,终于在各种医疗设备的武装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几天心蕊总是在他的眼前出现。在无边的黑暗中,在无人的旷野里,在飘缈的云雾里,而有时心蕊却又轻飘飘的站在大海上。自己仿佛有好多的话要问问她,可总是刚要抓到她,心蕊却又不见了。他就到处找,找,找着找着,终于发现了心蕊。他就又用力过去一抓,整个人却唿一下掉进了一个全黑的大洞里,接着有只巨大的手就压向了自己,好像要将自己毁灭,他就一边要护住自己的心,一边却依旧不停的极快的往下掉,越掉越黑暗,越掉越恐怖,他就喊着:“心蕊,心蕊,救救我……心蕊,救我,救我……”
海昭从另一个世界终于返回,带着满额头惊魂未定的汗珠,渐渐清醒。而眼前的人从头至脚都被厚厚的白色隔离服武装着。海昭只能从此人在眨动的眼睛里去分辩,却不是这几天恍惚中与之时时刻刻纠缠着的心蕊!
明了之后,他拿掉呼吸机,喘了一会儿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林淑音,×××医院情况怎么样?段心蕊大夫怎么样?”
林淑音是海昭一个科里的护士长。这种病由于没有前例,海昭当初并没有看到它的传染性,也不知道它有何来头。当时他们医院来了一名非典病人,排痰极其困难。林淑音在帮这位病人排痰时设备出了故障,当时辛海昭辛大夫在场,就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接过。
很快林淑音自动请缨去了小汤山前线,不久海昭被送进小汤山却以一个被感染者的身份而被推进来的。当两人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刹那,林淑音的情感几乎不能自已。海昭则在各种仪器下用微弱无力的目光向她闪了一闪,在口罩里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又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我们又要并肩作战了!接着海昭很快的进入深度昏迷状态……
时林淑音怎么回答他?与海昭同事时,他就是自己心仪的人。个子高高,身材适中,五官端正,谈吐风趣。即有东北大汉的威武,又有文化教育过后的雅气。又可谓是年轻有为,不到三十岁就已是呼吸内科主任!只是他已有家室。但他们科里都知道,这辛海昭辛大夫与妻子段心蕊结婚三年来,手里还领个不姓辛的儿子。非典前期海昭又住进了医院宿舍。身为妻子的段心蕊也不打电话来。而仿佛海昭入了小汤山,段心蕊才想明白,每天电话不断,短信不断。
海昭被确定为非典病人之初,他的大脑里立即一片空白,人是一个一个浮过来的,打头的人竟是心蕊。那种想倾诉,那种无助却想抓住什么的冲动使他拿起电话就拨了心蕊的电话号码。
然而最近季九明竟然出现在北京,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出现在他们背后。他知道曼青死后季九明的枕边一直空着,而他至今不娶,仿佛虎视眈眈的等待时机。还有东子,这个原本身在广东的阔佬,在他与心蕊结婚时自己与东子初识,他就送昂贵的摄像机。他们买房子,东子却执意的慷慨解囊相助!原来东子是季九明安排的眼线。可怜自己还与东子几年来的掏心,与东子的言至肺腑,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讽刺,何止浪费了一个为人的真诚。如果不是东子在自己面前喝多了,以致泄密,他还一直以为东子是他异乡难遇的知己。他季九明和东子把自己这个七尺男儿至于何地?
被知识训化出来的人就不能随便的把自己的弱势心态给别人看,他给自己和心蕊留了余地,可是她段心蕊竟满脸无辜的样子与自己对峙……
然而拨完号码之后,海昭却凝视着窗外,白云,清风,明月,爱情,人世间的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将不属于自己了。自己已被套上了蓝白条子的病号服,他自己的生命朝不保夕!
海昭慢慢清醒回到理智状态,他到底还是收手并没有按下发射键,淡淡凄然地关掉了电话。在自己与心蕊的生命故事里,最后一幕只能是自己笑泪相间去完成那一悲壮的角色。关了几天机乘自己还清醒之际拜托林淑音处理他的来电,他东北的家人能拖就拖,如果自己真有不测……至于心蕊,告诉她赶紧回哈尔滨,去找季九明!
然而林淑音又买了张卡把新号码按存储记录都一一的去了短信,只是心蕊的怎么办?
她站在昏迷的海昭的床前,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决定——赌!于是她终于以海昭的名义给心蕊回了短信,说自己病情已经稳定叫她不要再打电话来了,不要再发短信了,并告诉她赶紧回哈尔滨找季九明。玩了一大阵之后终于骗来了心蕊的一条短信——我很好,保重!于是当海昭问及心蕊的情况时,林淑音就把这条短信翻给他看,并说:“段心蕊的医院已经被封,而且她已经回东北了。”
窗外天高云淡,海昭目光注视着那片浮云散开、散开、直至消失于无际。他的世界在瞬间就空了。燕子双双飞,同去不同归!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亦随草没了!然而他想她,太想太想太想……想到如果心蕊能送自己最后一程他也会感谢苍天,可是现在他却只能指问苍天,发出如当年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既然有你季九明,何必还要生我辛海昭!自己何止是对北京再无寄处,他的整个人生这么痛苦的挣扎仿佛都失去了意义。接下来海昭的情况就时好时坏,高烧不退,几度昏迷,满嘴没人能听得懂的自言自语。
这天晚上息灯就寝前,海昭却终于难得的说出了一句让听者听得懂的句子:“林淑音,把窗帘给我打开,我要看看外面的月亮!”海昭的语气仿佛大限将至的老人!
林淑音过去把窗帘拉开。一轮明月遥挂天空。是他和段心蕊的过去都藏在了月亮里面,还是只能遥寄相思于明月?他在检典自己的一生,留下这最后一瞥?
林淑音站在窗前听海昭颇费力的续继说:“太阳一轮普照大地,月亮一个万人仰望!月亮里的故事太多,人也太多,终于要沉下不起了!”
林淑音听着,泪水往外涌,往外涌,忽然瞪大了眼睛把窗帘重新给拉上。这几天日日亲见海昭放弃了求生的欲望,她自己每天给他输进去的液对他一点作用也不起。此时她才终于后悔,她真后悔自己选了的这个角色!
可是——自己做的事情要自己负责,箭已离弦,就朝目的地去吧!她回身来到海昭床前,把防护帽子、口罩和手套去掉,露出了短发和整张脸:“辛大夫,你有没有拿我和你的心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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