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你说,我娘家爹是个卖油郎,后来家里开了个小油铺,季阿婶应该知道,就在三叶镇上小商街。爹娘一辈子辛苦,小有积蓄,对我兄长寄予厚望,是从小就悉心培养,念最好的私塾,请最好的先生,指望着他出人头地。”
梨花嫂说到这里顿了顿,桑榆知道后面该转折了,不由得有点儿拧心,果然梨花嫂接着道:“结果,有这么好的条件,我兄长却不争气,胸无大志,整日不着调,跟一帮子纨绔子弟不学好,书没读出来,连个秀才也不得中,后来我爹是叫他活活给气死的。娘看这家迟早给他败坏净,就及早把我嫁出了门,算是逃了出来。只可惜我娘……”梨花嫂说到伤心处,抹起了眼泪,“我爹一死,兄长就嚷嚷着‘夫死从子’,让娘把油铺划到他名下,没两年,亏了一屁股债,他居然带着媳妇孩子跑了,将我老娘扔下了……”
桑榆听得唏嘘万分,实在没料到梨花嫂还有这等遭遇,她又关切又焦急,问道:“那老人家后来怎样?”
梨花嫂眼泪啪嗒啪嗒地掉:“那时候我刚生下春树,还在坐月子,你大哥也不敢跟我说家中的变故,只说我娘身子不好,不能来伺候月子。我挂心啊,等我出了月子,立刻就抱上娃带了东西回娘家,家里已经啥也没有了啊,桑榆……”梨花嫂抹着眼角的泪花,哽咽着道,“一无所有知道吗桑榆?就是所有居家用品都没了,除了墙壁、土炕啥都没了,被子都没有,大灶上的铁锅都被债主揭走了,我娘穿着邻居给的旧衣裳,天天在门槛上坐着,看到我就笑了,她,我娘她……她从穿着的破鞋里头,掏出一把小小的银锁,说她就是在等着我。”
桑榆听到这,已经跟着哗哗地淌起了眼泪,与梨花嫂相对而泣。季婆子也早就开始用帕子不停地擦眼角了,季南山似乎知道这事儿,叹了口气眼睛也跟着红了。
梨花嫂怀里的小香草,伸着小手给她娘擦眼泪。梨花嫂吸了吸鼻子道:“唉,不知怎地,一听说谁家孩子多么多么出息,就想起这些伤心事。”
桑榆已经泣不成声了,歇了半晌,她才仰起脸来追问道:“后来呢?嫂子?”
梨花嫂咬着嘴唇:“我当时就要带我娘回来,我娘不肯,说让我回来先跟婆婆商量。看到那样的光景,我在娘家也待不住啊,抱着娃就回来了,找我婆婆商量,她不同意接我娘过来,我又说带着春树去娘家住一阵,给我娘打理好再回来,她也不同意。最后我把春树往炕上一放,想自己去,结果还没出门,报丧的人就来了……我才知道,我娘早就病得不行了,她根本连路都走不了了,那是在强撑着等我哪,要看我和孩子最后一眼……”
这天夜里,原本是临近过节,原本是盈利分红,怎么地都算是个喜悦时刻。老季家的这些人,却着实地流了一把子眼泪。只有吃饱就睡的小七七,尚无这些七情六欲,还不懂得人世间的喜乐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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