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清俊出挑的神仙,何况,他不是个凡人么。
一定是赵公明先头同他提过了。说来挺可气,明明连我叫什么都知道,还“如何是你”,来这么句。八成仗着同赵公明有几分交情,和大神交道惯了,见来这唤作葡萄的财神,原是个见习的小神仙,怪失望的。
我哪能同他个凡人一般计较。再次,我也是个下凡办差的小仙,虚长他几千岁,难道白长的?
不以为意摇了扇子笑问:“你可就是梁颂?小仙正是你要接的人,在此等候多时啦。喏,赵爷让我给你捎的信。”又合了扇子,打袖口里抽出封信,递将过去。
我动作从容,神仙范儿十足,指缝里都透着宽容。可这人却着实无礼,信居然被他一把抢过,皱个眉头问我:“你可曾读?”
我又不求你拜我,好歹寒暄两句呢。
赵公明托了带给你的信,我读个什么劲。我就不是那探头探脑的人。初次见面,一句好话全无,居然先怀疑上小仙我的品格。
也忒不把我这小神仙搁眼睛里了。
各人自有各人道行,他就不懂,百里奚饲牛拜相——那是人不可貌相,人贵德不贵衣,你以管窥天,以蠡测海,门缝瞧人,瞧得出什么好来?他更是不知何为绣花枕头,愈是金玉其外的,往往愈有败絮其中,嘿。
我且忍忍:“不曾读。”
好么,人不说话了,也不看信,只揣了信在怀里,弯了腰抿唇望我。
眼神和气场倒挺镇得住人,我都有些费力招架。这才意识到,我还靠树坐着呐,着实没脸。可这乍一起身……哎哟起不来,坐麻了腿。
正没辙,梁颂倒一胳膊拽了我起,动作利落,手上的劲头不小,我根本是愣生生被他提拉起来的。提完落地,他一边急急撤了手,一边嘱咐:“站稳了再挪动。”
急个鬼,他不乐意我还不痛快,都还没嫌他沾了我的仙气。弯腰掸掸身上土,又俯身按按正缓过劲的腿,再次瞄到梁颂的衣裳。想想又着实难怪,人锦衣华服老远跑到这村口接我个灰头土脸小神仙,多少气不顺。
这个梁颂,如今伸手这么拽了我把,心里还不定怎么蔑视我们财神殿无人。
善财跟着赵公明当差久了,见的大阵仗便多,他告诉我,就算是得了些个道的凡人,通常也总有几分以貌取人。他们有多势利,其实自己并不觉得,可因为向来占着些道德上的优越,看待什么,便都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惯性。
跟前这家伙肚里尽管不见得有多少货色,又不甚鸟我,可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仙,正是学什么都新鲜的当口,既下了凡,若能长些善财那样的见识,也就算有收获。这么着一想,稍稍顺口气,尾随梁颂上了车。
打肩上卸下包袱时,自里头跌出块桂花糕来。
“嘿,这小子倒比我细心。”望着糕我惊喜嘀咕。
行前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善财劝我好歹带几套换洗衣物,我把手一摆不以为然:“我都没穿过凡间的衣裙,正好去做几套试试。”
善财板个脸:“你还真当去玩了。吃的一样不带,一会儿留神又喊饿。”顺手给我肩头系了个包袱。
这不我刚发现,里头有三两套男装,还有一摞桂花糕。
着实饿坏了,捏起一块糕我就啃。
梁颂皱个眉问:“饿了?”
早两个时辰我就饿了,幸好没饿出事来。点点头:“嗯,我这人……不抗饿。幸好幸好。”
梁颂继续皱眉,我接着啃桂花糕。
又教他小瞧一回,我也是没辙,我的确,不大抗饿。
神仙也有些个先天不足身体弱的,我就是。
赵公明说我在襁褓里大病了一场,仙体一向就比寻常的小仙娥弱上那么些。
行前他不顾满头绷带还特特把我喊去嘱咐,因我的仙元格外虚弱些,到了凡间,连同周身护体的仙元都会减弱,时时只能当个凡人的体质来调养,饮食起居都得自己小心留意着。
糕下肚我一路阖目养神,未曾再找梁颂攀谈。
我下来要办的事到底是正经,如何同这人挑开了话头商量正事,轻重适中又不至露怯,这是门考量技术的活,假寐我好腾个工夫细盘算。
可那么一闭眼,就又浮现起刚才梦中的那个蓝袍少年。
今日这小儿女别离景,竟入了我的梦,总该有个由头,若非梁颂来得不是时候,按说这梦早结局了。
这可是我客串主角的戏码,后事如何,我真是挂心,五百年后究竟怎样了?我最然没经过,可是平日里话本子读得多,就怕书里边的:初恋无限好,只是挂得早。
又想着:五百年算得什么呢?那无非是一场欢天喜地的分离,关于重逢的期盼里,带着荔枝酒的香气。
我又开始没谱了,几时也不曾认识这么个孩子,这梦究竟与我有什么关系?馋个荔枝酒是自然,可那蓝袍少年修长好看的手指,他不着痕迹的信誓旦旦……若说朝有所思夕有所梦,实在不至于。
小仙我不会是思春了罢。
这玩笑可开得有些大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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