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候,朗铮的脸上终于又出现了本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所会有的稚气。他从小便无依无靠更无牵无挂,更接受着最为严酷的训练。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却还是存有着一份对于关怀以及温暖的渴望。
他渴望着自己能被别人记住名字,而不是被人以一个“羯奴”呼来喝去。他更渴望着……能有一个人像对待普通的孩童那般关心着他。
或许,在河中城的短暂时光是他最为快乐的时光。但那也是他的心灵最受煎熬的时光。
然而现在,他终将获得解脱。
就在他的意识将要渐渐涣散之时,他听到了凌若忆的怒骂声。
“混蛋!你难道看不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吗!除了前进,那就是死!你以为你没有杀了凌封,而是刺入他胸口的剑刃偏离了他的心脏几寸,你就能够救下他了吗?如果这一仗我们败了,他一样会死!而我……也一样会死在这里!”
听到凌若忆所说的这番话,朗铮那琥珀色的眼睛里竟是涌出了泪水。他不禁哽咽的问道:“是吗……?看来我最后还是做错了。”
“那是自然。”凌若忆看着这名她曾无比信任的少年,仰起头,想要止住泪水的滑落,却还是一字一顿坚决的说出了这一句。
“你错得离谱。你理应杀了我哥哥,而后在战场上杀了我!这样,你才算是达成了你的使命,达成了你存在的意义,更捍卫了你的信仰。”
这句话语对于朗铮而言或许过于残酷。所描绘的画面,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因而,这名虽还年幼,却已然要走到生命尽头的少年呼吸急促起来。
“公主殿下……”
“不要喊我公主殿下!我与你无关!”
听到朗铮的声音,凌若忆厉声呵斥。她不想原谅这名差点杀了自己兄长的少年,更不想让他就此在说完了最后的话语,更完成了最后的心愿后就此死去,然而已然重伤不治的朗铮却是挣扎着抓住了凌若忆的衣角,更慌乱无比的拽住了凌若忆那满是鲜血的手,执着异常的说道:
“可是我不想你和太子殿下死去,又不想大君战败。*.那该怎么办呢……”
拽住凌若忆左手的力道猛然下坠,这让凌若忆慌乱无比的转身扶住这个用自己的生命救了她的少年。只见在这名有着清俊长相的少年脸上,涌出的泪水依然滑过他脸上的血迹,而他的琥珀色眼睛里却是有着一份纯真,一份懵懂,更有着一份无助。
“我……快要死了。公主殿下,可否再喊一遍我的名字,让我知道……我也有名字,我……不叫羯奴?”
听到那样的话语,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凌若忆不禁发出了压抑的哭声,更轻声的在那名少年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着他的名字。仿佛是一种呼喊,更是一种指引。
凌若忆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然原谅了这个少年,但她却知道……若是可以,她不希望朗铮就此死去。她哽咽着在气息愈加微弱的少年耳边不住的说着,说着……
“或许,无论你做什么,你都是对的,也都是错的。我们憎恶你,你的大殿下便赞赏你。我们感激你,你的大殿下就恨你入骨。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该临时转换阵地,你所能选择的,只有让哪方不恨你。可这条路一旦选择了,你就再不能回头。”
朗铮听到那一声声的呼喊以及凌若忆最后对他说出的话语,泪水愈加无法抑制的涌出。只听到这名少年终究还是说出了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语:
“公主殿下……如果可以的话,我下辈子……再也不想当一个细作了。”
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的朗铮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带着眼角滑落的泪水。看到这一幕的凌若忆怔怔的愣住了。那五百名被朗铮带来此地的骑兵则是神情肃穆的向这名逝去的勇士行了一个礼。随后,他们之中的领头人站出来对凌若忆表明了他们的来意。
“我们知道河中王便是能够将我们的赛尔廷帝国重新带回光明的二殿下乌古斯慎。因此,我们来到了这里,向二殿下表明我们的忠诚。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也会是我们毕生的骄傲。”
…………
或许是拓跋慎在此战之前孤身去到赛尔廷所做的一切终是有了一个他想要的结果。看似强大无比而又坚不可摧的赛尔廷铁骑竟是由他们的内部开始涣散军心。
在此战之中,河中阵营的先锋部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然而塔不烟与凌若忆又似是达成了一个无法说出口的默契一般,并未对赛尔廷的骑兵下狠手,牢牢的固守,却并不将进入到关隘的骑兵赶尽杀绝。
然而作为驻守此地的先锋将军。塔不烟在赛尔廷骑兵到达的第一天便身负数道伤口,且在之后的这十数日之中坚持着带伤进行指挥。
至于凌若忆……她则似乎是被乌古斯乌拉盯住了一般,两次被赛尔廷大君的亲兵紧咬。第一次的时候,朗铮舍其性命,终救下了凌若忆。然而第二次的时候……凌若忆却是在乱军之中与乌古斯乌拉打了个照面,且逃无可逃。
因而,决心死战的凌若忆抽出了月牙刀,与这名赛尔廷的国君一对一的拼斗,厮杀。
或许,凌若忆的身法的确是玄妙无比,然而……面对拓跋慎同父异母的兄长,她终究是未能有丝毫的招架之力,并且被对方仿佛玩弄一般的在身上留下了数道伤口。
显然,被凌若忆射瞎了一只眼睛的乌古斯乌拉并不打算就这么简单了杀了自己弟弟心爱的女人,而是想要慢慢的将她折磨致死。
然而……就是在最后的关头,汇拢的援军终还是到达。而拓跋慎的身影,也最终在凌若忆的视线所及之地全都变为一片黑暗之前再度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当看到那个让凌若忆感到熟悉不已的身影时,即使此地已然哀鸿遍野,她依旧还是露出了笑容。不知是对那个自己所爱的人展露了笑意,还是为自己终在消陨之前看到了对方一眼而感到欣喜。
之后的记忆十分混乱。凌若忆的意识始终处在半梦半醒的朦胧之中。她似乎能感受到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的救治自己。周围有嘈杂声,远处更有战鼓轰鸣。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或许对于旁人来说,那就是三天的时间。可对于一个昏昏沉沉的陷入无尽黑暗之中却怎么也醒不来的人而言,那却是一个太过漫长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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