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踏草而行，夕阳将人影拉的老长，风声渐紧，到了竹林，只听得一片竹叶沙沙。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思鸾感觉到一道视线从暗处紧盯着自己，便知传信的人早已等候在此，也不动声色，等那人自行现身。
一声轻笑传来，淡青色的罗裙飘出一角，女子看似随意的几步已跨过大半距离走近。
娘亲？思鸾心底一怔，继而否定了这个猜测。且不说娘亲过世多年，眼前的女子分明要比娘年轻不少。
青衣女子见他一语不发，笑容不改，道：“不想问我是谁，为何邀你前来？”
思鸾也笑，回道：“姑娘不是正要告诉在下么？”
“好个凤思鸾。”女子笑的更欢，“你这个模样，倒真与十几年前的凤逍遥别无二致了。”
“还记得这个么？”青衣女子距思鸾不过半丈，摊开的掌心上一颗五彩琉璃珠光华夺目。
思鸾眼底一敛，沉吟半晌，再看向女子时似是不惊不怒：“你是水青池。”
平平淡淡的一句陈述，女子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大约是因为没有看到意料中的反应。
夜风勾起她的披帛，水青池缓缓发问：“……你是否恨我？”
“我为何要恨你？”
“那你该唤我小姨。”
思鸾哑然一笑，新月清幽的光辉映得他脸上也是霜白一片。
“思鸾的小姨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水青池面色煞白，苦笑道：“你还是恨我。”
“我没有理由恨你。”
“你有。你恨我害姐姐病魔缠身，你恨我直到全族被灭都没有出现。”
思鸾不再辩解。
“思鸾，我有我的苦衷。若我不跳崖炸死，爹不会容忍我和他在一起的。我没有想到姐姐会忧思成疾，我没想到她会那么伤心……”水青池笑的凄然，“当年我没有出现，也只因他病重，若你心爱之人已在弥留之际，你还顾得了其他么？”
思鸾只是冷眼看她。
那张与娘亲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满是泪水，可他心中生不出一丝同情。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你们的下落，只恨我能力微薄，直到近日才得到你的消息，知道姐姐已经病逝，而你也被迫……”
“你到底意欲何为？”思鸾打断她的话。
水青池一愣。
思鸾声音很冷，“你身手不凡，千里迢迢赶来，以歌伎身份混入逍遥堡，又设计诱我来此，恐怕不止是亲人相认这么简单吧？”
当年水氏灭族，自己与娘亲侥幸逃脱无人知晓，她却说找寻多年……呵。
人心不如水，谁知道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又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又是一个想要利用自己的人。
思鸾也不知自己心底有没有那么几分伤悲。
“你长大了。”眼见意图被看穿，水青池也收了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一撩耳边垂落的青丝，媚然一笑道：“凤逍遥身中血蛊，我要你即刻待人围攻逍遥堡，助我杀了他。”
琉璃色双目深沉如夜：“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你恨他。”水青池轻轻道，“而且，时机正好，有我为内应，你定会事半功倍。”
思鸾挑眉。
月光依旧清冷，林中寂静，唯有时断时续的风声。
“我不会答应你的。我凤思鸾要做的事情，不会假手他人。况且……”思鸾的声音仿佛和风一样轻，却清清楚楚，“你身后的人太过讨厌。”
水青池双眼陡然大睁，还未从怔忪中醒来，他的身影已飘然远去。
“你好自为之吧。”
夜风中传来这样一句话。
“好自为之……”水青池抬头，墨黑的天，一弯新月，疏星几点。
“思鸾思鸾，你从来这样聪明。”
“连帮我一把也不肯么……”
她摊开手心，五彩琉璃珠早已被攥的温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
……
“小姨小姨！”
“思鸾？快回去，被爹发现了一定会一起罚你的。”
“不会的，外公在陪客人呢，娘让我带了馒头来，快吃吧！”
“哎……不知道还要被关多久，爹还在生气吗？”
“嗯……不过娘一定会帮你求情的，不要担心啦。看，这个！”
“五彩琉璃珠！你怎么弄回来的？”
“嘿嘿，我趁外公练功的时候偷来的，小姨，你要藏好哦，被外公发现就不会放你出来了。”
“那当然。好思鸾，你既然来了，就顺便帮我给他带封信吧。”
“好。那你快点写。”
…………
……
琉璃珠的光芒暗了一下，一颗透明的泪珠跌进了五彩光华中。
“思鸾，小姨也是迫不得已……”
“思鸾？”
思鸾微微睁眼，见是随风，随手抛了个坛子下去：“来陪我喝点酒吧。”
随风点头，一跃上了屋顶，捡了个地方坐了，却不饮酒，只侧着头打量思鸾。
“看什么，喝酒。”思鸾懒懒地道，自己喝了一大口。因为半躺着，酒顺着下巴流进衣领，濡湿了前襟。
随风只觉得喉头一紧，赶忙移开目光，拍开封泥也喝了一口酒，却被辛辣的味道呛住咳了起来。
“原来你不会喝酒。”思鸾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了两声。
也只是笑了两声，又转过头去，睁着迷离的双眼看着月亮发呆。
“随风，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另外一个人呢？喜欢到连亲人都可以舍弃。”思鸾的发早已被夜风吹乱，铺在青瓦上，墨玉一般。
随风似有些不解他为何这样问。
思鸾也没指望他会回答，自顾自地道：“如果这就是爱，一旦爱上就什么都不顾了，是不是太可怕。”
月光清晰地映出思鸾的轮廓，四下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随风沉默地坐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许久之后，有些沙哑地开口：“你怕？”
思鸾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不知名的地方忽然传来两声虫鸣。
明明已经是深秋。
虫子叫了几声复归沉静。
或许是觉得太过安静，随风又转头去看思鸾的脸。
白皙的面颊因饮酒而泛红，浓密的睫毛垂着，投出长长的阴影。
思鸾似乎睡着了。
耳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擂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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