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轻轻拂袖,那张纸便顺着空气的流动,落在了他的手中…… ——那纸片有些皱,比他想象中略重一点。滑腻腻的,像是一封浸过蜡的特殊的信笺…… —————————————————————— 从黄昏到天明,是整整五个时辰。 昼夜相接之际,即是金水桥南钟鼓乐起、一日早朝之始。 太和殿上,一位工部的官员正战战栗栗地念着奏折。 也不知是因为皇上今天格外挑剔,还是因为首辅大人今日格外沉默——大殿之内,上到参与朝会的每一个官员,下到执扇而立的宫人,都多少有些忐忑。那个工部的官员,更是抖着身子,把那一封好好的奏折念得磕磕巴巴,叫人听了心烦。 朱祐樘趁着众朝臣都低着头,不爽地在龙椅上扭了一扭,小心地偷看了太傅一眼。 昨日,他跟太傅坦白、把太傅气得又动了旧疾之后,太傅还没责骂过他一句,也没说什么告老还乡之类的话,反而是无比正常地来参加了朝议,仿佛昨日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 就是这样,才让他比较头痛。 为了不去想自己十年前的罪过,他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朝议上来,竭力表现出一个好皇帝应有的模样——便是那最寻常不过的奏请,他也要挑出三五个毛病,然后问一句“太傅觉得如何?”或者“太傅以为呢?”,以此来打破太傅的沉默。 然而,每次回应他的,就是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皇上所言甚是”。 与太傅平日里给人的和煦如春风的感觉不同,今日太傅说话行事,明明带了一碴子料峭冰寒…… 他忽然有些羡慕百官——他们站在下面、站在太傅的身后,就可以不用看到太傅脸上暗含怒气的沉凝…… 然而,对百官来说,与首辅相处共事的时间明显长于面见这位皇帝的时间,皇上龙颜不悦挑剔万分,大家只当是天家寻常——可是首辅这般淡漠模样,这般万事随便的态度,却是极为反常的……立马便有人的脑筋动到了这一君一臣两师徒的关系上,怀疑皇上是不是开始觉着首辅已经功高震主了,揣测首辅是不是又起了辞官退隐之念…… 这样一来,皇上猜着太傅的心思,百官揣测着皇上和首辅的心思,一旁侍立的宫人们想着何时朝议能够结束好去休息——这朝议也就渐渐漫不经心、心不在焉起来。 而皇上在得到第一十九句“皇上所言甚是”之后,终于失去了耐心,冲着一边的司礼太监使了个眼色,速速完结了这一场朝会。 待圣驾退后,李阁老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悄悄凑到冷着一张脸的首辅大人身边,好奇地问道:“乔大人,可是有什么事儿不顺心么?与皇上有关?可依老夫看来,皇上这次回宫,可是比以前长进了太多啊!” “的确是‘长进’了。”乔易轻嗤了一声,摇头道,“有劳阁老费心。眼下吏治昌明、君强臣强、百姓太平安居,又有什么可烦心的。”那声音淡漠已极,却隐约含着些不耐与烦躁。 ——不烦心政事?那烦心的莫非是——“家务事”? ——可是,不是都说首辅大人无欲无念,至今未娶么? 李阁老用一种新奇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乔易—— 关于首辅大人一直未娶的话题,在京中也是个热门。 上到翰林院众官员修书之际的笑谈,下到大街小巷茶酒馆饭后闲侃,首辅大人的大事小事一直都是最有吸引力召集力的主题之一,而首辅大人的姻缘事,也一度是京城茶余饭后的香饽,并持久地被各色人等猜度、谈论着。 在这个话题上,热议的焦点有两个:一个焦点自然是首辅大人的清心寡欲、不婚不娶;另一个焦点,则是关于首辅大人两朝为官而容颜不老的奇迹。 若说天下有生而知之之人,李阁老倒不是特别惊讶,只当那是上天厚爱;但是如乔易这般不仅生而知之,而且生而不老、将天地精华全集于一身之人,他真的是生平仅见。 若说“首辅大人乃天上文曲星君下凡,故而不衰不老、不婚不娶”的市井传说是真的,他也不会太过诧异。 ——可今天…… 李阁老矜持地牵了牵嘴角,旁敲侧击道:“乔大人可是……为了什么人而心烦么?” 乔易停下脚步,一脸讶异地看着李阁老道:“阁老何出此言?” 李阁老心里翻了个白眼,一脸“老夫是过来人,老夫懂得,老夫都懂得”的表情,猥琐地拈须一笑道:“老夫与乔大人同朝为官这么多年,还能看不出您今儿心情好坏?啧,若非为了国事,那自然是为了私事呗……怎么,可是——‘家务事’?” “……家务事?”乔易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直把李阁老笑得心头一颤,“那估计还算不上罢——不过是一本旧账越算越算不清了而已。” ——家家有本难念经!家家账都算不清! 李阁老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看来就连首辅大人这等人物也不免咱们凡俗人之苦闷啊!’ 李阁老自以为摸到了什么真相,舒坦满足地捋了捋胡子,正经道:“唉,乔大人有所不知——有些事儿嘛,跟政务是不同的——论理是不成的,那账嘛,也是算不清的。” “哦?那依阁老看来,不论理论什么?” “自然是情!”李阁老哈哈一笑,想起自家河东狮,不由感慨道,“有些人,就算是理亏,也能凭‘情’之一字束住你的手脚啊!” 乔易听闻此言,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这道理,他十三岁之前就懂了。 那个时候,他还在三溪镇上过着简单安宁的生活,人生最大的愿景,就是以平平庸庸的成绩考中一个举人,让爷爷可以无所顾忌地开个善堂医馆而已。那个时候,他断然想不到自己的生活会在一朝一夕之间粉碎。那个时候,他以为,他此生最大的困扰,不过就是偶尔会莫名其妙地失去原则、赊药给那个拖着鼻涕眼泪的小鬼…… 原来,自从他十三岁之前,第一次赊药给那小鬼的时候,他的“理”便从没赢过那个“情”字。 问世间情为何物—— 那本来就是欲说还休、欲辨还迷的一阵雾,不过是欲罢还惜、欲迎还拒的一团麻,不过是没道没理没逻辑的一根筋。 “啊,对了,”李阁老忽道,“昨儿晚上,我去觐见皇上的时候,皇上说今晚会在谨身殿摆下酒席、宴请百官,还让我带话给您,说如果您的身子没有大碍、也没别的什么要紧事儿的话,还望您能列席其间……” “今晚么……” 乔易看了一眼天边沉沉的云翳,摩挲了一下掌中怀表,神色莫辨地轻笑了一声,缓缓说道: “好啊。左右‘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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