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府,倚翠。 时已入夜。然而,两条街外的码头上,卸货声仍是不断——那零零碎碎的声音随着夜风直到了这莺歌燕舞的倚翠,才渐渐被歌舞喧哗盖了过去。 一排红红的灯笼,挂在倚翠的低檐下——那摇晃的灯光虽然并不如何明亮,却带着一丝丝腻滑的暧昧——秦楚馆的那种显见的、勾人的暧昧。 然而,这蚀骨的暧昧,却不是谁人都能享受的—— “王公子!对不住!!咱们倚翠今儿晚上被隆盛行包了,说是要让辛苦了几年的船员们乐呵乐呵……所以,这,没法儿招待您了!这真是没辙的事儿,您说是?对不住啊对不住!”老鸨陪着笑,一边甩着熏了香的帕子,一边忙不迭地跟她这儿的熟客点头哈腰、赔礼道歉。 “隆盛行果然好大的排场!竟把倚翠、漱玉阁都给包了!” 这熟客显然对“隆盛行”这几个字的斤两很是有数,于是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正败兴而归的时候,却听同来的朋友说,“我说啊,要么咱奔西边儿的春香阁去?听说那家青的东家跟隆盛行向来不和,大约还没被隆盛行包下来?” “哦?有这种事?如今竟还有能跟隆盛行抗衡的商家?” “哈哈,抗衡倒也说不上,不过的确是井水不犯河水,谁都不买谁的账!”那人说到此处,又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那春香阁还有些江湖背景!隆盛行怕也是也懒得招惹……” ‘春香阁?’正支着耳朵站在街角的阿堂闻言顿住了脚步,揩了揩手指上的肉包子油,从前襟里抽出一本破破烂烂、沾了些油渍水渍的绢册,就着昏暗的灯光和月光,翻看起上面的蝇头小字。 那绢册上的字看起来有些潦草——显然是抄写的时候太过急躁,有的甚至因为墨汁太过饱满而晕成了一个个墨块儿,让人看了就觉得头疼——不过还是能大致看出来,上面记录的是一些店铺的名称和地址——更确切地说,是截至去年十一月的“隆盛行”名下商铺的信息。不过,不同于那些在明面儿上就挂出“隆”字招牌的店面,这个绢册上记录的铺子都是受隆盛行暗中控制的。 翻到“宁波府”一章, 阿堂发现并无“春香阁”此条,这才敢肯定方才那路人说的不假——这春香阁八成不是太傅手下的产业。 “甚好甚好!”他满意地龇牙一笑,重新揣好那利用率极高的绢册,整了整衣服,向着西边儿走去。 确如所料,往西百步左右的春香阁并未被隆盛行一并包下。然而,因为那些被倚翠、漱玉阁拒之门外的客人们也都涌向了此地,这里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转过街角,熏香、香粉的味道在一瞬间便压过了海风的咸腥味,冲得阿堂脑中一片昏乱,待他低着头、手捂口鼻咳了好几下之后,却发现脚尖前面出现了一双有祥云绣线的黑缎短靴——看布料就是上乘货! “哟呵!是小老弟呀!” “诶?”阿堂微微一怔,下颔轻抬—— 对面那青年汉子一身华服,正搂着相熟的美人儿笑得轻浮,“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 白瓷小盏中的美酒,倒映着青年微微囧然的脸。 “爷,这是西域的名酒,请爷务必看在杏儿的面子上~~” 千娇百媚的杏儿姑娘柔若无骨地挂在阿堂的肩上,轻巧地为他斟了杯酒,递到他的唇边。那纤细白嫩的手腕上,三环镯子微微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端的诱人。 “是啊小老弟,有温香满怀、有美酒盈樽,夫复何~求~啊?”田伯光搂着另一个美人儿,一边饮酒,一边调侃着略显局促的阿堂。 阿堂扯着嘴角笑了笑,偏头躲开杏儿喷在他耳后的热气,低头抿了口酒,“这酒倒真是不错。”只可惜喝得不那么自在,若是令狐冲在此…… ——哈哈,得了,他此刻恐怕正跟他小师妹相见欢呢! 阿堂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十分艰难地在杏儿的香粉下忍住喷嚏。 “啧,说起这酒,我倒是更喜欢咱们中原的老酒!”田伯光摇头叹着,就着美人儿的小手啜了口酒,“这西域的酒虽然甘美,但总少了分醇厚。” “老哥原来也是好酒之人啊!”阿堂打发那杏儿再去添酒,趁机逃脱那几欲呛死人的香粉味道,“小弟听说绍兴孝贞坊的老酒是天下一绝,正欲前往一品。若老哥闲来无事,不若与小弟一道去趟绍兴?”阿堂眼珠一转,打的却是跟在田伯光身边蹭吃蹭喝的主意。 “唔,可惜了……”田伯光遗憾地摇摇头,“老哥我正要赶去杭州赴约,恐怕不能陪你去绍兴了。不过杭州与绍兴相距不远,你若尝够了美酒,不如也来杭州赏赏美人儿啊~” 田伯光怀里的女子听得此言,欲拒还迎地轻捶了田伯光一下,娇嗔道,“田大爷~那杭州的女子就比奴家赏心么~” “嘿嘿,么么,你倒是告诉爷你是怎么个赏心法儿啊~”田伯光色色地瞄着那女子,上下其手自是不堪得紧。 阿堂干咳一声,移开了尴尬的目光,“咳,我说老哥啊,你去杭州是赴的什么约?” 田伯光道,“啧,云三变此人老弟可曾听说?” “云三变?”阿堂愣了愣,“可是那个据称堪比前朝柳三变的布衣词人?听说他的词风十分多变——若说妍丽,比之花间还有过而无不及,更有黯然者独得柳词神韵,然而有些词作却又如稼轩一派豪放已极!只可惜,这等风流才俊确乎只为喜欢的风尘女子写词,言辞又颇多轻佻,以是在儒林风评不佳。我虽然没怎么听过他的词,倒也听闻过,在南方,几乎每个歌女都会唱他作的词曲。” “老弟虽然没怎么听过他的词,然而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啊!莫非也是读书人么?” 田伯光听他说得如此在行,心中不由有些狐疑,心想,这人看起来倒像个落魄书生——莫非他当真不是江湖中人?!……可那个绝妙的步法又怎么解释?不成,我今儿还非得套出个一二来! “老哥谬赞,谬赞!”阿堂心虚地拱拱手,解释道,“我当初在家的时候,家父的确给请过几位教书先生。刚才这些都是先生们讲的。可叹我天生没什么定力,在桌子前面怎么也坐不住,更别提什么‘读书人’了!不过,要是能像云三变那般阅尽人间春色,做个书生倒也逍遥得很!” “哈哈哈!不错不错!这个云三变可是个真正的妙人,”田伯光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邪邪地笑道,“玉儿杏儿,你们也知道他的?” “可不是么!”杏儿眼中浮现神往之色,“不过,云三爷的词,可是千金难换呢!听说,在杭州那边,若是哪家姑娘得了三爷的词,身价立马便会抬高数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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