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四年末,正北国腊月时节。 前些日子里,京城又飞了一场大雪。 那雪下得极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落了厚厚一层——偶尔,当飞鸟掠过或北风刮过,那雪便会扑簇簇地被带着落下一蓬来,四散在雕着游龙的汉白玉扶栏和青灰色石板上。 “这殿上的雪,怎么也不扫扫?”刚从文渊阁出来的李阁老捻着胡须,皱着眉,疑惑地问着身边的太监总管张公公。 张公公老脸一抽,弓着身小声道,“首辅大人说了——不、让、扫!” “竟然这么绝——”李阁老胡须一抖,翻了个白眼,也把脑袋凑过去,神秘兮兮地小声道,“皇上……难道还没回来么?” “那是啊……”张公公捋了捋拂尘,抛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尴尬道,“咳,岂止是不让扫屋上的雪,就连御书房里面……”他无奈地摇摇头,拇指与食指在李阁老面前比划了个夸张的幅度,“——那龙案上都积了这么厚的灰了!首辅大人说了,等皇上回来,要请他亲自扫了自个儿的屋子,再去扫天下!” “唉……”李阁老把手插在袖筒里,绝望地看着灰白色的天空,默默道,“只怕,等这雪化了,皇上也不肯回来啊……张公公,我就奇怪了——你说,首辅为何不直接……”他不敢冒着大不敬说“抓他回来”这几个字,只好咽了咽口水,对张公公做了个“你懂”的郁闷表情。 张公公摇摇头,“您想啊,若皇上是被强行……带回来的——难保不再走一回!真到那个时候,万一赶上首辅大人不在朝廷,还谁能收拾得了这局面?天下还不乱了套?首辅大人说了——得让皇上心甘情愿地回来!” “也是啊……不过,这么说的话,首辅果然是——有退隐之心?”李阁老斟酌着说道,目光里透着些惋惜,“今日不比当初——像如今这么一直罢着朝,一切国事可不都指着他呢么!若是就这么归隐了,如天下何?……唉,只盼皇上别在外流连太久了啊……” 正说话间,不远处,一只鸟儿从覆雪的矮松上翻飞而下,划过一个优雅的弧线,随风翱翔到了天上,盘桓在紫禁城某一处殿宇那闪闪发亮的屋顶金柱上。 张公公细眼微抬,指尖轻抚那冰凉的汉白玉石栏,搓起雪屑捻了捻,被那冷气刺了个哆嗦,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首辅大人曾说—— ——这紫禁城的鸟儿,再怎样逃,也翻不出那一片生而背负的天啊。 ———————————————— 国公府。 书房。 他背着手,站在挂着地图的墙壁前,目光莫测地看着那位于长江与京杭大运河相交之处的扬州城。他的右手边,有一盆放在高脚花台上的兰草——那兰草,因为养在室内、未尝受到风雪的冰冻,所以此时还绿绿的——那欣欣向荣的绿意,在他那灰白发丝的反衬下,显得很有些扎眼。 “他如今——是在扬州?”他轻轻嗤道,声音温润平和,却带着隐隐的不愉。 “正是!” 在他身后,白术左手攥着一小打薄纸,恭敬地低头应着。 只是,他干站在那儿等了许久,却仍然不见大人有所示下。 他不由抬起头——却在看到大人那头灰发时怔了一怔,一股酸意又不受控制地漫上眼眶……于是,他又赶紧撇开了目光。 ——就算,那场变故已是十年前的事,他到现在也仍然会想——何以不过一日,大人的满头青丝就染了霜尘?何以不过一日,大人的心脉就受了重创?何以不过一日,大人的绝世内功就去了十之七八……——怎会呢?怎可能呢?! 为此,他私下里不知问过半夏多少次,然而半夏只是缄默、一直缄默——沉默得仿佛那件事儿,连她也不完全晓得。 ——就算是到了三年前,他接手了茯苓的任务、统筹全局、总管情报的时候,也没怎么摸到当年那场变故的轮廓…… “大人?下面要怎么做?”他终于还是疑惑地出声问道。 灰发青衣的那人,淡淡地摆了摆手,就此将前面的事儿揭过不谈——在他看来,樘儿微服出走虽然不合体统,但是,离了庙堂,去了江湖,多少能让他长些见识、体会体会民生之多艰——所以,暂且也无甚紧要。 现下,他所忧虑的,是另一件事—— ——江湖事。 …… ——十年了。 ——他不过问江湖事,已十年了。 若非方才从白术口中听闻樘儿在汉中结识了华山派令狐冲、招惹了青城弟子,只怕他根本不愿去想那个江湖。 他抿了抿血色不盈的薄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千算万算,他也不曾算到,樘儿竟会与这个令狐冲相识。 ‘令狐冲。’他心中默念这个对他来说,遥远得快要消没于记忆的名字。 然而,就算前世已杳然模糊,他也不会忘记——那人的惨死,原是起于此人。 ‘终到了这一天了么!’ 心中难得地一痛。 他轻轻一叹,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渐渐露出锐利的锋芒,“白术,武林中——近日可有变故?” 白术一愣,心道,大人怎么突然地对江湖武林关注起来了? 他沉吟了一阵,摇了摇头,“倒是没有什么惊动武林的大事,就是……”他顿了顿,显得有些犹豫,似乎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慢慢说。”那负手而站的青衣人瞳孔微张——那注视着地图的目光,不知不觉间,钉在了京城西南的“定州”二字上。 白术想了想,点点头,抽出一张薄纸,斟酌了一下言辞,这才说道: “大人,两年前,嵩山派掌门左冷禅的三师弟孙鑫,在郑州大路上遭人袭击。待被发现时,袭击者已然远走,而孙鑫则被刺瞎了两眼,双手双足也尽皆截断——当时有众多江湖人目击此事,方才提到的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就是其中之一。因孙鑫当时不住叫喊‘魔教害我,定要报仇!’,这桩案子自然便落在了魔教身上。 “当时在场的其他门派诸人,本想帮忙追缉真凶,然而不待他们插手,嵩山派接应之人便到了——却是左冷禅四师弟费彬。不过,据查,这个费彬与孙鑫向来不睦——为何左冷禅明知他二人相处不愉还故意派他二人一同行动,却是值得思量。 “当时,半夏就判断说——嵩山有异。其时,属下等还不敢确认,然而,最近的确查出了一些东西——嵩山派,自三四年前,就在左冷禅的指示下,顶着魔教的名头到处滋事了——所为的就是挑起魔教与五岳剑派的争端,借此促成五岳并派,好让他吞并其他四派,坐享‘五岳派’掌门之位—— “——而孙鑫恰好是嵩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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