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柔声安慰。
她摇头,“哀家心里有数。你能这样陪我就很好了,和小时候一样好。”
思绪回到很多年前,太后道:“老四第一次领你请安时,他没多大,你也不大,小巧巧的,一看是好人家大小姐的出身。老四小时候是佟皇后养的,哀家祖父是御膳房总管,包衣奴,想和他搭话,看他冷冷淡淡的,怕他嫌哀家身份低没读过书,试了试总不敢,不晓得被自己儿子瞧不起是甚滋味,就拖着,想着等哀家也做贵妃,指不定就不同了。”
“何苦,皇额娘。他是您的亲儿子,他的性格您还不知道么?”
她苦笑,苦苦的模样和胤禛很多时候如出一辙,“哀家自忖聪明一世,唯独对他,从来没有聪明过。是哀家做大人不像大人的样子。哀家十九岁有胤禛,小门小户出来,一个人进宫,只有皇上一个靠山。生了儿子,连个封号也不赏,太皇太后传出懿旨,要把孩子抱到佟贵妃宫里去!那时候,孝诚皇后、孝昭皇后的妹子都在宫里,佟贵妃是皇上母家的人,惠嫔、荣嫔、宜嫔娘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站一起哀家矮一大截,儿子抱走就抱走,一年见不得两回,好不容易见着了还得请安做福,卑躬屈膝。没办法,宫里就这样。你见过良妃,就知哀家了。”
“皇额娘,您心里是有四阿哥的不是?”
她睁大眼睛看向我,看了会,闭上眼睛。
套不出来了,我自忖,接过宫女递来的热毛巾细细擦她的泪,静静走到殿外,抱住手,迈出宫门,踱步。
朱红的墙,水蓝的天,我一直认为紫禁城漂亮,却从来未曾想过它为何要如此漂亮。现在懂了。它是一座扭曲人情的牢。若没有它的漂亮,便骗不住人心。
圈禁了二十年的允褆允礽,当初迷恋的,何尝不是这份虚幻的美丽?
可是这份美丽到底能为你带来多少?走错了,便是一辈子悔恨。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二夜,皇太后病重。
性命垂危,回光返照,她用气若游丝的口吻命令胤禛出去,对我却笑了。
苦涩,顽固不化,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微笑,平静离世,是她对我的相信。
她深深明白,我在胤禛和她之间一辈子的权衡奋斗,为的是什么。我最想要做的,恰是她也想,却一辈子都鼓不起勇气的事。假若能让儿子最终明白,又能让她自在的离去,未尝不好。
丑时,皇太后乌雅氏驾崩。
我打开门,叫胤禛进来。他两行长泪,绷着不让自己失声,看了眼皇太后遗体,转身,又一次往外独行。
“皇上……”
我止住欲从跟随的宫人,知道胤禛必是听到最后的话了。
“他是哀家第一个孩子,弘晖是你第一个孩子。女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第一次有孩子的感觉。他在你身体里,头三个月一动不动,你都怀疑,太医是不是骗你玩儿呢。后来,早上起来发酸,作呕,肚子慢慢大了,你老摸他,一高兴,一伤心,就捧着肚子自言自语,说你皇阿玛今儿怎么了,你皇祖母又怎么了,太皇太后对额娘说了什么话,院子里的海棠花儿今年开得特别好,额娘带你去看一看。再后来,他就更大了,时不时踢你肚子一下,好像生你的气,又好像要和你玩儿……反正你猜不透他的心思。”
太后老泪横流,“这辈子都猜不透他的心思。小时候,哀家去看他,他不叫哀家额娘,只叫佟皇后。佟皇后没时,哀家又有了胤、允禵。那时老六走没几年,老四和哀家到底疏薄,心里头千言万语,十年下来憋成习惯,只在心底说一说,当着面断不敢说,生怕他不理我不听我,嫌我多事,只能在你面前说,都是想你帮着照顾好他。”
“后来您为什么要伤咱们?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谁当皇帝,对您又有什么差别?”
她悲悯地抿抿嘴唇,“因为允禵,更像亲生儿子。胤禛,好像我替佟皇后生的。”
“没有,”我流泪,“他是您的亲生儿子。打心眼里,一直都是。”
“哀家知道错了。”她艰难地呼吸,微弱道,“伤哀家一辈子的,不是胤禛,是宫里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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