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脚迈入府衙后院,一路朝正房方向走去,小段仍旧一袭淡青色长衫,一头乌黑的发高高束起,本就白皙的面容透着淡淡疲倦,微粉的唇畔也有些泛白。
正端着茶壶茶碗往屋里走的小童见了人,小嘴儿一撇,清亮的杏子眼透出浓浓厌恶,狠狠白了小段一眼,一边脆声喊道:“大人,赶着拿银子的人来啦!”
小段面无表情,跟在小童身后进了屋子。屋内,正在谈天的几人一见小段,面上均显出高兴神色。李青澜“哟”了一声,起身朝小段迎了过来:“小段哪,昨晚上可多亏了你!我们这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快坐快坐……”说话间,就拉着小段往陶主簿坐的方向去了。
小段小心抽出自己衣袖,一边微微一揖:“不敢。”
李青澜一愣,一边忙着给几人斟茶的小童见状轻哼一声,正要说话,一边陶涵之细长眼眸一眯:“不得无礼!”
小童被老陶凶的有些委屈,扁着嘴往李青澜的方向瞟了一眼。李青澜捋着胡子沉声说道:“阿砚哪,刚才那话说的确实过啦!快给小段公子陪个不是。”
小童一听,细眉一立,正欲发作,小段却先说话了:“不用赔礼。”小段的声音淡淡的,和他此时面上神色一致,让人辨不清喜怒:“他说的没错,我就是来取银子的。没银子的案子我不接,我破案子,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钱。”
李青澜听得直摇头,手也顾不得捋胡子了,大掌一抬,正要拍上小段左肩,就被人半路拦了下来。赵廷一脸阴沉,面上神色简直比身上衣衫还要黑上三分,浓黑的剑眉紧蹙,低声解释:“他肩上有伤。”
李老爷子一听这话也有些焦急,连忙上上下下将小段一番打量:“怎么还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伤,不碍事的。”小段勾勾唇角,示意李青澜不必担心。
刚才李青澜那么一拍,赵廷一个箭步蹿过来将他的手及时拦下。坐在另一边较远处的展云也惊得站起身子,小段肩头那伤,没个十天半月见不了轻,可经不得那么一拍!
一边静坐品茗的陶涵之见了这一幕,蹙了蹙眉尖,面上神色颇有些古怪。李青澜又看了小段一会儿,点点头,转身走到高桌旁,拿起一只杏黄色的方形布袋,走回小段身边,从里面抽出两张银票,递到他手里:“这次前前后后,三家一共凑了六百两银子,这里是两百两。”
小段将银票折好揣进怀里,又跟陶涵之和展云轻轻点头,抬眸看了眼赵廷,说了句“谢谢”,朝几人一拱手:“告辞。”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哎,小段!”小段身形一顿,微微侧头,等待展云下一句话。展云张口将人叫住,只是不想他这么快走,心下一时有些慌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老陶抹抹那两撇胡子,慢条斯理的开口:“小段哪,先别急着走。大家还有些事情搞不清楚,想听你说说呢。”
“就是!枉小陶自诩聪明这许多年,遇上这回的案子他也自愧弗如,连声赞你的好!小段啊,这新沏出来的‘香林’你一口都没喝就走,多可惜呀!来来来……”李青澜一声“小陶”念得陶主簿差点没被口中的清茶呛到,“咕咚”一声咽下那口茶水,陶主簿一边恨恨捶着胸膛,一边眯着眼恶狠狠的瞪着正笑呵呵拉着小段往过走的李老爷子。
李青澜一转身,望见的就是老陶那比锅底还黑的一张脸,不禁“哟呵”一声:“小陶啊,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的,脸色很差哪!这昨晚上案子都结了,你应该睡得安稳才是啊,怎的还休息不好了?”
又一声“小陶”,再看到一旁几人憋笑的表情,陶主簿当即觉得眼前一黑,个不长记性的老家伙!说多少遍了,不是小陶,是老陶!
此时赵廷也已经坐了回去,一双漆黑眼眸紧紧锁住小段,眉心微蹙薄唇紧抿,面上神色很是不豫。小段没有任由李青澜将他拉到陶主簿身边,轻声谢过李青澜,就在展云身边坐下了。李青澜也不勉强,坐回木椅,端起茶杯慢慢品茗。
赵廷从刚才小童说那句话开始,心里头就稍有不快,再听到小段那般出言贬低自己,神色冷淡语调平板,就觉得这人真是倔的要命!是人听了那话心里头都要不舒服的,你发泄一下会死啊!人家李大人都让人赔礼道歉了,不接受也就罢了,何必说那样的话那样作践自己?在场的人都不是头回跟他打交道,自己和展云这几天跟他一起跑案子,从早到晚都混在一处,他是什么样的人还不清楚?做什么非要把自己说的跟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似的!
一边展云侧眸悄悄打量小段脸色,也不禁有点小心翼翼的。心说这人应该是生气了吧?平日里再冷淡,也总有些表情。可刚才从进了屋子,脸上就跟戴了个面具似的,冷冷淡淡的,说话声音都变了,让人看不出一点情绪。
小段端起茶杯饮茶,凤眸半垂,更让人猜不透他此时心情。陶主簿咽下一口茶,细长的眼微眯,笑嘻嘻的问道:“小段哪,大家都很好奇,昨晚上你到底跟那两人说了句什么,她们俩就乖乖的都招了。那王素蕾嘴硬的很,到后来竟也没拦着,俩人一前一后交待的清清楚楚,有什么对不上的地方还补充说明。”
小段抿了口清茶,抬眸看向李青澜和陶涵之,又看看对面的赵廷以及坐在自己身边的展云,沉默片刻方才轻声说道:“这事不适合太多人知道。”
李青澜挥挥手,站在一边的小童以及另外两个下人就都出去了。小段又抿了口茶,眼眸半垂,半晌,才轻声说了一句:“我答应那两人,问斩之后,可合葬一处。”
展云轻轻“啊”了一声,李青澜和陶涵之也颇有些意外。赵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待琢磨过来劲儿之后,剑眉一扬,薄唇轻启:“你是怎么发现的?”
小段睫毛轻轻扇动,抬眸与赵廷对视:“很多事不难察觉,只是容易被固有的思维禁锢住。”陶涵之点头,的确,这女子之间发生超乎友谊之上的感情,虽然极少听闻,却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一般人见了,多不会往那方面想,即便觉得两人过于亲密,也有的是藉口搪塞过去。也不知,这藉口是为别人找的,还是为自己找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那位蓝小姐的?”这回发问的是展云,他和赵廷都是从蓝兰被朱巧怜指控身怀玉蝶簪子那日,才开始对这人起疑。但从昨晚小段拿出那条钱蝶幽生前所绣的丝帕来看,他应该是早就对蓝兰有所怀疑了。
小段侧眸看了眼展云,淡淡说道:“第一次见她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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