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毓芫面前痛哭起来,“宸妃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嫔妾一个人的错,求你日后不要为难寅祺,嫔妾定然……”
“这些污秽的事,与孩子们什么相干。”慕毓芫径直站起身来,带动双绫掐金菡萏纹的宽大广袖卷起寒气,轻笑打断道:“一样都是皇上的亲生儿子,郑嫔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你想说的话本宫都知道,无非是对三皇子有什么手段,便化为厉鬼来报仇,若是好生对待三皇子,来生再报答之类。呵,这一生都管不过来,哪里顾得上来生?”
外面王伏顺等得不耐烦敲起门,慕毓芫朝外扬声道:“让三皇子单独进来。”看着郑嫔几欲将咬出血的嘴唇摇头,叹道:“三皇子自小就聪明伶俐,本宫会教导他怎么做个好王爷,只要他肯安分过日子就会平安,你可放心了?”
“母妃,寅祺不要离开你!” 三皇子哭花脸跑了进来,一头扑到郑嫔的怀里,抽噎道:“他们要带母妃去哪里?寅祺听父皇和母妃的话,乖乖的念书,让父皇把母妃留下来好不好?寅祺不要离开……”
郑嫔拉着寅祺跪下,含泪笑道:“傻孩子,母妃只是暂时去别的地方,你就好好跟在宸妃娘娘身边,过些时日母妃就回来看你。要好好念书识字听父皇的话,今后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许惹慕母妃生气,来,快点磕头!”六岁大的孩子似懂非懂,眉清目秀间是不能掩藏的聪慧,认真听话的磕头下去。
“娘娘!!”王伏顺已经在外面出声,慕毓芫情知不能够再拖延下去,遂蹲下身微笑道:“寅祺,跟本宫去吃你最爱的松子糖,等你母妃收拾好再回来。”三皇子只是拽着母亲的衣襟不肯松手,郑嫔狠心的将小手抽出来,毅然拭泪往内殿慢慢走去。
凤鸾宫外鹅毛大雪四处纷飞,层层堆垒的积雪几乎快要淹没宫墙内的道路,仿佛是在妄图掩盖人间的无限凄凉。寒冽的雪风吹得的三皇子猛地一激灵,慕毓芫看着这个失去庇佑的孩子不禁感慨,弯腰下去柔声问道:“寅祺,是不是觉得身上冷?来,躲到母妃的银狐绒披风里面来,现在可觉得暖和些?”
三皇子顺势往银狐裘披里缩了缩,脖子被狐绒摩挲的暖暖的痒着,似是找到依靠般将大人紧紧抱住,仰着红扑扑的小脸道:“母妃,寅祺不冷了。”
王伏顺在旁边说道:“宸妃娘娘,你还是快进去看看皇后娘娘,三皇子此刻不宜进去,就交给老奴照看吧。”说着就去拉扯,或许是他满脸纵横的皱纹让孩子害怕,三皇子反而更往披风里躲进去,垂着脑袋不肯出来。
正在僵持,只见文绣悲悲戚戚从里面跑出来,上前拉着慕毓芫泣道:“宸妃娘娘你总算回来,赶紧进去吧。皇后娘娘她……”慕毓芫心跳似乎猛地一停,方才走的时候不是都好好的,难道只是回光返照的假象?急步要赶进去,可是三皇子却紧紧抱住她不放手,只好朝双痕吩咐道:“你好生照看着寅祺,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出乱子。”
殿内已经被妃嫔挤满一地,锦绣堆里躺着苍白如素的年轻皇后,皇帝正握着皇后的手坐在床边,脸上因过分悲切而没有半点表情,侧旁的朱贵人哭得哽咽难言,抽抽噎噎耸着肩膀却不敢大声,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变故。
皇后的光景几近弥留,用力睁着的双眼仿佛要把灵魂也带出来,费尽力气在大殿内四下环顾,奶娘赶忙将年幼的公主抱上来。她嘴角不断的嗫嚅着,声音却细弱蚊虫不可辨,慕毓芫不得不将身子凑到皇后嘴边,哽咽道:“姐姐,但凡有我在的一日,就必定如你一般照顾好寅雯和佩柔……”
明帝几乎要将手中衣襟抓裂,上面的九纹金龙也好似知道主人的悲伤,龙目破框欲出的怒视着,仿佛在质问苍天为何要带来这生离死别,“佩缜,佩缜……,朕将来一定会亲自照顾寅雯长大,必定让她成为大燕国最骄傲的公主……”
皇后一如往常,只是恬静微笑着。在她临死的眼里,再次看到如梦往昔,幼年的天真烂漫,少女的义无反顾,多少爱恨连接成的十余载岁月。此时回想,竟恍然好似繁华虚幻的大梦一场。怎么有些难以呼吸,到底是什么扼住咽喉?皇后仿佛听见身后呜咽之声,真真假假的悲切都淹没在人堆之中,可是此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那些功与名、利与禄、爱与恨、情与仇,生前步步重负换来的所有光芒,都好比盛夏萤虫绚烂短暂的一夜,都会随着死神的巨大力量而宣告终结。
延禧三年腊月,皇后朱氏薨逝,年仅二十四岁,谥曰仁襄皇后,葬于皇陵之东即关景陵。元徵城东北角清晰的传来金钟之声,一长一短,连绵不断,那是宣告皇后薨逝的丧钟之声。许多年前,慕毓芫曾亲耳听过自己的丧钟之声,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么?殿内散发着暖热的干燥之气,仿佛烤干她身体内所有的水分,丧钟一声声砸得心口碎裂似的疼痛难抑,却始终哭不出声来。
良久,终于在仰面的那一刹那,两行热泪自眼角沿着脸颊顺势蜿蜒而下,曲曲折折似那难以述说的无尽悲伤,最后跌落在大殿无尽良深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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