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正房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内园正门上挑着角灯,两旁高照,各处皆有路灯。上下人等,打扮的花团锦簇。一夜人声杂沓,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至次日五鼓,贾母等人按品上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领宴回来,又至宁府祭过列祖,方回来。受礼毕,便换衣歇息。所有贺节来的亲友,一概不会,和宝玉元春等姐妹赶围棋摸牌作戏。王夫人和凤姐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和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天,才完了。
初十过后,贾敬就让人收拾东西搬到家庙里去了。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宁府的老爷是去家庙里斋戒祈福去的。但几日后,收到了消息,敬老爷让清虚观收拾出房舍来,正式搬进去了。衙门才开笔不久,他就上书请辞去宁国府爵位,转由其子贾珍袭爵。同时,让人带话回贾府,说是以后要在清虚观里潜心修道,再不理会俗务了。
贾府诸人皆被这一消息震得头昏眼花。贾母听到消息后急得流下泪来,忙招了子侄们来,让他们到观里头把老爷请回来。
接连几日,大家乱糟糟地一窝蜂往清虚观里涌,贾珍甚至跪在他父亲门外失声痛哭,但贾敬始终不为所动,只听他在门的另一头平静地说:“都回去吧!我自幼向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阖府都知的。当年是你们爷爷拦着,许我有了功名再提此事。后来,你们爷爷也都去了,留下一大家子,我才不得不守在宁府,不提此事。如今,你们也都大了,蓉儿也要娶媳妇了,这个家往后就看你们的了!遇事多思量,都好自为之罢!”
贾家爷们听他如此说都灰心丧气,待要回去,料着贾母怪他们不会办事,是要恼了的。又念着贾敬当族长时宽厚仁慈,扶贫济困的,再看看贾珍一个大老爷们像个孩子似的在房门外哭个死去活来的,也不好把他丢下了。若是敬老爷真修仙去了,族长之位必是要落在他身上的,此时不巴结他更待何时!可这道观里头清清冷冷的,大冬天的,正是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谁也不愿一直在这瘆人的地界儿呆着。一时间众人左右为难,也没个能拿主意的人,只好都干站在外头等着。
几日之后上头的旨意下来了,降一等令贾珍袭了宁府的爵。众人见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也就拉着贾珍最后在门外给贾敬磕了个头,就纷纷结伴告辞离去。
贾母这几日也想清楚了,知道贾敬是个倔强的,若是两个老爷都还在世还能拦着他,如今只她一人是没什么作用了。他既是下定了决心,必是不会回头的,贾母也就由他去了!
几日之内,贾珍承袭了爵位,又开启了祠堂通告祖宗,在众族人面前接下了族长之位。
贾母见宁府忙乱,贾珍的胞妹惜春还小,她娘生她时难产走了,她嫂子如今身子也不爽利,怕是照管不到她,便和贾珍说了,把惜春抱过来,放到王夫人那儿,与迎探两姐妹养在一块儿。
贾珍这几日正忙得焦头烂额的,也怕下人们见他老子不在,惜春又小,就怠慢他妹妹。听贾母要把惜春抱过去,忙亲自带人把孩子送过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请求贾母好好教养惜春。
贾母自是应允的。
没几日,这贾敬修仙的事儿便揭过去了,众人每天都有事要忙,自是不会把心思都耗在这上头。可环儿就不同了,从得知贾敬要弃爵修道,他就一直处于混混噩噩的状态,心里不停地循环着:敬大伯要成道士了,帅大伯要变成干瘪瘪的老道士了,雍容自若的大伯公要变成目下无尘的道士了……
环儿就怎么一直想着,以至于每天吃不香,睡不着的,连书也读不进去了。他爹抱着他给读书时,环儿的反应也是一脸呆滞,把他爹娘急得直叨念孩子病了!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环儿是无法接受敬大伯变成道士了。他不知道敬大伯平时是这么样的,但那天他抱着他时,环儿从他大伯的眼里读出的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慈爱。那是一种对子侄的关爱,对生活的热爱,那双眼里所包含的对人生的熊熊热火是不容忽视的。环儿从那双眼里没有读出半点的决绝。这样一个人,适合的是万人之上的华贵清高,生来就应是给人仰望的。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抛下他最爱的一切,从此清风两袖,过这种无欲无求,道法丹经的日子!
环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每日里就这么纠结着,直到他自己的周岁抓周都没缓过神来。
新年过去没多久便是环儿的抓周礼了,可因着贾敬的事儿出在前头,大家都没心思好好办。就只在王夫人正院里摆上东西,自己本家的人聚在一块儿来观礼。
环儿注意到,今儿吉祥姥姥又来了,看来又没好事了。
他被赵姨娘抱着放在矮榻上,矮榻上摆着许多物件,像是书本、算盘、毛笔、画、珠链、团扇、木刀、围棋等一堆东西把一张矮榻都给堆满了。
环儿想都不想,把挡在他面前的物件都扫了,直往放在中间的那本书爬去。艰难的越过阻碍,等他拿起书一看,竟是一本《论语》。环儿反射性的抓着书就朝他爹的方向爬去,还没爬到位,就被他那一脸喜色的爹给一把抱了起来。
贾政高兴的哈哈大笑,举起环儿就在原地绕了两圈。
吉祥姥姥见此,机灵地喊道:“抓周,抓周,抓本书,脑瓜聪明心眼多,将来博个金状元,前程似锦拦不住。”
贾政抱着环儿,狠狠地亲了一口,笑得开怀,口内说到:“承你吉言,今儿个得给你个上等的封赏!”
吉祥姥姥听了连忙道谢。众人见了贾政高兴,也乐得奉承,一个个把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好话就像刹不住车似的往外蹦。
环儿被众人过份的热情吓得醒了过来,听着大人们的话,耳朵红红地往贾政怀里躲。
突然,一阵极其强烈的视线从贾政身后朝他射过来,隐晦却宛如实质,带着浓重的撕裂感。环儿背脊一凉,腾地一下直起身来,又慢慢的靠回去。从贾政的肩膀处向后看去:王夫人正蹲下身和他哥哥宝玉说话,旁边两个不认识的妇人,一个看到他往后瞧,就对他笑笑,一个撇过脸去找别人说话。
环儿朝他哥哥笑着挥手,宝玉也看着他笑。贾政觉察到环儿的动作,朝后看去,正好看见宝玉。王夫人忙推了宝玉过去,贾政把环儿放在矮榻上,让他们兄弟在一块儿。
周围的孩子们看大人都站在一旁聊天,都到矮塌边,拿起榻上的东西把玩。不一会儿,一堆孩子便打打闹闹,叽叽喳喳的玩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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