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顿从霍维斯的跟踪报告中查到蛛丝马迹,很快锁定了林赛有可能被藏匿的地点。他发现霍维斯最近几天,都要去城边河岸码头。
“他去码头干什么?”
侍卫官说:“他买了一辆汽车,听说是从帝都直接运抵,他好像是急着等货。”
“不可能。”莫顿冷着脸说,“现在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物资都供应不上,谁给他运车。就算真买了车,也用不着他天天去守着。你立刻召集所有人,留一小队在府邸,其余的全部和我赶去码头。”
现在繁城三面被敌军包围,来往船只极少,本来繁忙的码头显得十分空旷。莫顿对地形勘察一番,很快确定了两处废弃的仓库。他把带来的人分成八个小队,从四面对这两处仓库进行严密搜索。但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仓库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大家只能点着手电筒。里面很多又高又大的空木箱,必需得一个一个查看。林赛听不见,喊他名字也没有用。莫顿心急如焚,自己用在战俘身上的那些审讯手段,说不定正一样一样报复在林赛身上。他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但搜索工作仍然进行得颇为缓慢。
直到过了大半夜,才听到有人高声喊一嗓子:“在这儿在这儿!”原来是他发现仓库里一个隔间的门紧闭着,用力推了两把没推开,连忙喊人过来帮忙。
所有人飞快地奔过去。莫顿还没赶到,就听见里面传出林赛惊恐万分的尖叫。莫顿大声命令:“不许碰他!谁也不许碰他!”
众人迅速让出一条道来,手电的亮光明晃晃地照在小小的隔间里。莫顿走进去,看见林赛被绑在角落里铁锈斑斑的横栏上,身上衣服还算整齐,但脸上蒙着一大块黑布,把所有的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最先冲进去的侍卫官认识林赛,本想快点把他解下来,谁知道刚一碰到他,林赛猛地把身子缩成一团,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林赛听不到自己的叫声,因此格外高亢刺耳。侍卫官不敢再动,只好和别人守着等候莫顿。
林赛双脚乱踢乱蹬,拼命地挣扎。莫顿浑身血液凝结成了冰,一颗心被撕扯成一块一块的。林赛耳聋又是个哑巴,眼睛再被挡上,等于剥夺了他所有的感官,无异于把一个正常人塞住耳朵扔到一个丝毫不见光亮的封闭空间里,这是对一个人最残忍的折磨,神经脆弱的只要一天就可以完全崩溃。
莫顿大步走上前,命人全部退出去,隔间里的光亮顿时幽暗下来。他紧紧地把林赛搂在怀里,一把扯下林赛脸上的黑布,虽然明知道林赛无法听到,还是不停地低声劝慰:“是我……林赛……我是莫顿……”
林赛根本看不清身边的人是谁,不管不顾地大声哭喊,好半天才从温暖的怀抱中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渐渐安静下来,抬起眼睛,泪汪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莫顿,突然狠狠地抱住他,失声痛哭,说什么也不撒手。
莫顿一颗心碎成了齑粉,恨不能把林赛揉到骨子里。懊悔、怜惜、愤怒、后怕,种种思绪交织成一团,棉絮一样堵在莫顿的胸口,令他几乎难以呼吸。莫顿脱下外套,轻轻披在林赛的肩上,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说:“咱们回家去……没事了……”
林赛看不到莫顿的口型,他只是把脸缩在莫顿的肩窝处,不透一丝缝隙地贴在莫顿身上,不停地啜泣,好像全世界只有这个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莫顿一直把林赛抱出仓库,抱上马车,所有人都看到他眼中隐藏着的奔涌的怒火。
莫顿抱着林赛回到卧室,他不停地亲吻他,哄慰他,给他洗了个澡,换一身清爽舒适的睡衣,再把他像捧着珍宝般抱到床上。
林赛始终死死地揪住莫顿的衣角,说什么也不放开,眼泪止不住地流。莫顿和他一起躺到被子里,林赛却睡不着,只要莫顿稍稍一动,他立刻睁开眼睛,胆战心惊地张望。
没有办法,莫顿只好叫人来,给林赛注射一支镇静剂。林赛这才安静下来,慢慢地睡着了。
莫顿轻手轻脚关上房门,他靠在走廊的墙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逐渐平复那种恐慌、无助、紧张和无边的狂怒。
他真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一把火把霍维斯和所有的一切烧得一干二净,摧枯拉朽翻天覆地。可他还不能这么做,还不到时候,即使对方如此深刻地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
这才是莫顿痛苦的原因,他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自己的身份。像只鼹鼠一样活着,见不得光,明明知道对方对自己已经在暗中下了狠手,却还要满脸堆欢地继续逢迎。
“间谍和交际花有什么区别?”他的师父秀美的手指夹着香烟,红唇慢慢吐出缭绕的烟圈,“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都差不多,都是为了某一种目的,微笑着做一些违背良心又违背灵魂的事。所以我才不同意你和林赛在一起,你保护不了他,没准有一天,他被人残忍地杀害了,你却还要拍巴掌说好呢。”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莫顿漆黑的眸子渐渐透出坚定的目光。不会有那么一天,一切都快结束了,只要自己加快进度……
他一步一步走向办公室,一推开门,就嗅出里面空气中有种陌生的味道。
莫顿一凛,这里有人来过。虽然表面上所有的东西都摆在原来的位置上,毫无异样,但莫顿还是敏锐地感觉到,这里有人来过。
他没有急于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片刻,把每一寸角落观察得仔仔细细,这才慢慢地走过去。他绕过大办公桌和墙边的柜子,直接走到东边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油画前。那是林赛的油画,画面上一只蝴蝶落在一片叶尖上,轻轻巧巧娉娉婷婷,如一只优美的精灵。
莫顿摘下那幅画,后面露出一个保险箱。他没有打开看,已经不用看了,本来夹在缝隙中的那根头发,不见了踪影。
果然如此。莫顿意料之中地一笑,心情轻松了一些。他放回林赛的画,确定从外观看不出异样,这才拭去手上的浮灰,转身离开。
好好地陪林赛睡一觉吧,这样他明天清晨醒来,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自己,那会让他安心许多。
很久很久以后,当莫顿自认为已经能够很冷静很客观地进行分析的时候,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回想那段时光。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动作、每一滴眼泪、每一个笑容……像电影胶片,翻来覆去地在眼前回放。
他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林赛是他所见过的,最出色的间谍。如果说有人一辈子只擅长做一件事,那么林赛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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