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薄荷他们做好了充分准备的点。进村的每条路都贴好了宣传标语,而且,宣传标语也充分仿旧了,好像经过了长时间的日晒雨淋一样。停车场附近方圆几十里的人家都已经进行了强化培训。村干部、村小组长们也统统装成普通村民,适时地出现在村头路口,方便评估团喊住他们进行问卷调查。
抽点结果让人满意,大家嘻笑着离开会议室。薄荷故意落后几步,走到乡干部身边,笑着警告说:“下次我们来抽样调查时,你趁早把这套把戏收起来!”
“那当然!”乡干部陪笑说:“我这点套路你们早知道得清清楚楚,还拿出来耍,我岂不是让牛踢坏了脑袋!”
“你还会再想别的方法!”薄荷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实说项目款到底用到哪儿去了?”
乡干部一脸无奈,吭吭哧哧说:“乡里穷,很多干部是聘用的,财政不发他们的工资▪▪▪▪▪▪”
“哦,发工资去了!”薄荷说:“揣自己腰包里了!”
“那是很小的一部分。”乡干部涎着脸,讨好地说:“大部分还是用在项目上了。”
“滚吧你!骗谁呢!”薄荷说。
评估团在村里调查了整整一天。结果太完美了,从他们开始做项目起,就从没遇见过做得如此完美如此没有一丝破绽一丝不足的项目:随机遇到问到的任何人,都明确、清楚、全面地掌握了项目所要普及的知识,而且掌握的程度比他们普及的高得多广得多,一个个都象具有专业知识的专家。
评估团觉得评估结果不同寻常,却想不清问题出在哪。他们带着翻译在村里来回的转,来回的转,越转结论越完美,越转自己越晕。
天慢慢黑了下来。房子和树木变得影影绰绰,农村昏暗的灯光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微弱地亮了起来。秋末山里的风,冷得透骨。
钱处长、周副处长、薄荷坐在车里等。县里的电话一直催,说准备好的饭菜来回热了几遍,来陪同吃晚饭的县委书记也等了很久了--领导还有别的重要饭局要去。
薄荷一直在和姜黄发短信,倒不觉得时间难熬。钱处长和周副处长开始还镇定自若,轮流说着带色不带色的笑话。储存的笑话讲光以后,愈发感到饥寒交迫。夜色越来越深沉,他俩的脾气也越变越大,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搞什么搞!给了一点破钱,有什么了不起,查起来没完没了的!”钱处长率先发难说:“我最讨厌亚太这几个人,穷的很,钱少不说,还一点一点地给,翻来覆去的查,哪象欧美那些NGO,给的钱是他们的几百倍,一大笔一大笔地划过来,不知道有多爽快!而且,从来不查--信任你啊!”
一贯紧跟领导的周副处长赶忙应声附和。
两人越骂越来劲,越骂声越高,评估团上车了,仍不停口。
“不要紧。”钱处长笑着说:“鬼子听不懂中文。骂他们,他们还傻乎乎地认为我们在表扬他们呢。”
“就是!”周副处长应和道:“又蠢又穷!我们国家,比他们富裕多了,谁稀罕他们那一点点破钱!”
“穷国家来的人,穿得都是一副穷酸样!看她这身长袍子,破破烂烂的,在我们国家拿去救灾都没人要!”周副处长象录音机一样,把钱处长骂桑脱娅女士的话重复播放。
“别说了。”薄荷回头对周副处长说:“这样不好!”
“怕什么?!”周副处长在后面拍拍她的肩,笑着说:“反正她听不懂!”
薄荷内疚地看看坐在她身边的桑脱娅女士,她宁静如水,温柔地望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黑乎乎的山野。
汽车在花样百出的骂声中驶入县政府宾馆。薄荷先下车,站在门边,礼貌地扶了一把桑脱娅女士。她微微一笑,温柔地说:“谢谢你!薄荷。”
发音相当标准,不亚于电视台的播音员。
薄荷大吃一惊,舌头忽然打成了中国结,僵立原地,很久,才回过神,追上已经走远了的桑脱娅女士,磕磕巴巴地问:“您▪▪▪▪▪▪您▪▪▪▪▪▪懂中文?”
她仍是一脸安静平和,全身洋溢着一种圣洁的光辉,淡淡一笑,谦虚地说:“懂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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