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呆坐在慈宁宫内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什么东西被从身子里抽走，浑身上下没个着落处，心上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每次呼吸都微微发疼，耳朵里面嗡嗡直响，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再听不见其他。
目光从空荡荡的床榻，转到一盆一盆太皇太后在时被精心栽种的花，鼻翼间淡淡的檀香味儿忽远忽近，他忽地忆起自己第一次来慈宁宫里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乾西五所里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皇阿玛心里只有董鄂氏，荣亲王出生的时候更是称其为第一子，把他们这些皇子都像是从外面抱来的一样，从不多瞧一眼，他三岁时竟还没有名字，只是三阿哥，三阿哥的浑叫着。
皇玛嬷第一次召他到慈宁宫单独说话的时候，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听话，让皇玛嬷喜欢他，他清楚的记得当时嬷嬷身上的香味儿，以及她整理他衣裳时温暖的手指。
皇玛嬷没有嬷嬷说得那么可怕，只是淡淡的笑着，拿了果子给他吃，问了他一些寻常的话，见他对答如流更是欢喜，从那以后，他每日都要到慈宁宫请安，连皇阿玛见到他时，都多了些笑容。
他登基时皇玛嬷亲自蹲下身单膝跪地，替他将长到盖住脚的吉服折好，替他整理了衣领，又摸了摸他的头，皇玛嬷当时说了些什么呢？“这衣裳啊，是你皇阿玛当年穿过的，他穿起来比你穿起来还长，可还是小腰板溜直的站着，哀家问他怕不怕。他说不怕，有哀家在他就不怕，这回啊，哀家不送你去了，你自己走吧，你比你皇阿玛强。”
他一步一回头地走上了龙撵。皇玛嬷站在慈宁宫的门口。朝着他微笑挥手，笑得好似他只是出去随着皇阿玛行猎。
诛杀了鳌拜之后，他头一件事就是向皇玛嬷禀告详情，皇玛嬷许久没有说话。忽然重重地打了他的后背一下，跪在地上搂着他哭了起来，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瞧见皇玛嬷哭。
后来他亲了政。来慈宁宫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有的时候随能祖孙俩个一起凑趣说话，却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走。再后来就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麻拉姑站在门边，瞧着坐在地上发愣的康熙，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皇上啊，地上凉起来吧。”
“额涅……”康熙拉住苏麻拉姑的手。“皇玛嬷她真的……走了？”
“真的走了。”苏麻拉姑说道，她拍了拍康熙的手。“她头晌还跟着宫女子们挑丝线玩，说要打个络子给皇上，又问多尔衮的大军走到哪儿了，奴婢跟她说快要打得北京城了，她就笑了，又问皇上可用了晚膳，进得可香，可还是跟董鄂氏在一处，奴才答董鄂氏已然亡故了，太皇太后就笑了，后来又吃了个甜瓜，谁知奴才替她擦嘴的工夫，她就——”苏麻拉姑吸了吸鼻子，“皇上，您别难过，太皇太后这是喜丧，这两年啊，她虽说越来越糊涂，可也越来越快活，除了在科尔沁时，奴才再没见过她这般的快活。”
康熙摸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苏麻拉姑拿了帕子给他擦脸，又亲自扶了他起来，“皇上，您都是快要有孙子的人了，太皇太后走得安心，您呢就想着她是去找先帝爷去了，也就放心了。”
康熙点了点头，皇玛嬷到最后说到底最惦记的还是皇阿玛吧。
他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慈宁宫里淡淡的香味儿，皇玛嬷是真的——去了……那些恩恩怨怨，前尘往事，他从知道的时候就没有问过旁人，如今更不想问了，去了的就去了吧……
秀儿揉了揉肩，整个人像滩泥一样软倒在榻上，宫女子拿了美人捶替她捶着腿，一下一下的却像是打在别人的腿上一般，那腿已经不像是她的了。
海棠跪在地上，亲自替她脱下花盆底鞋，只见脚已经肿大了两圈，系着细带子的地方已经勒出了深深的红印子，守灵实在是极熬人的事，小主偏是个要强的，难受也一声不吭，只是勉力跪在那里，到最后起来的时候都是靠人搀着的。
全嬷嬷亲自端来了乌鸡雪参汤，“小主若没胃口吃肉，好歹喝些汤。”
秀儿点了点头，就着全嬷嬷的手，喝了几勺汤就放下了，“孩子们可曾用过膳？”
“四阿哥和六阿哥跪了一个多时辰，就被皇上打发回去了，灵前只留了大阿哥和太子，据说是让皇子们两人一班轮流守灵，要守足七天。”
秀儿点了点头，“等会儿把我做好的跪垫给他们俩个送去，天渐渐凉了，地上冷，别冻坏了他们。”
“嗻。”
秀儿说完这些像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挥了挥手让全嬷嬷下去了，让冬青扶着她转了个身，闭上了眼睛却睡不着，只好闭目养神，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忽然睁开了眼，“全嬷嬷……”
全嬷嬷凑到她跟前，“小主，奴才在。”
“瓜尔佳……”
“荣太医说是因瓜尔佳小主太年轻，这才月事不调，开了调养的方子，说是明日小日子就来了。”
“她如何说？”
全嬷嬷嘴角微微上扬，“奴才只知她没吃药。”
“不吃药就不吃药吧，免得她平白无故的想我要加害于她。”秀儿知道她不是有孕也就放下一半的心了，至于瓜尔佳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左不过她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小主实在是宽仁。”
“瞧瞧我，再想想荣妃，老天能让我六个孩子都在身边，已然是天大的恩情造化了，我若不宽仁些，如何替儿女积德？”
全嬷嬷笑着替她掖了掖被角，瓜尔佳氏实在是拎不清，德小主是何等的身份，身边又养着连亲生带养子一共七个孩子，别说年近三十了皇上依旧宠爱有加，就算是已然无宠了，瞧着这些个孩子，地位都稳得很，想要整治她一个小小的常在，何必用“误诊”这样麻烦的法子？只需使个眼神，她瓜尔佳氏就要尸骨无存，“要不要点安神香？”
“点上吧，你们也去歇着吧，都累了一天了，只留冬青值夜即可。”
“嗻。”
瓜尔佳墨云盯着那一碗已经被放冷了的药，像是盯着马上就要点燃的炮仗一样，不敢靠近，可也不敢说让枚果和红花把那药倒掉，只是将那药摆在炕桌上，紧紧地盯着心里不停地想着前世宫斗文里那些陷害有孕嫔妃的手段。
这一碗药下去……她摸了摸自己的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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