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间冰凉,手指都在不经意间抽搐了一下,许由是朝天空望过去的时候信鸽已经飞得无影踪。他低下头,再抬起的时候换做是一张笑脸,朝裴铭走过去:“你怎么来了,也没叫周宁通报一声。”
裴铭不说话,只看了一眼天空,又看了看许由是,许由是直视着他,眨眨眼,“嗯?”了一声。
“你刚才在做什么?”裴铭又问了一遍,声音很低,仿佛就如漫不经心地问出来的一般。
许由是又是一笑:“没做什么,赏月罢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
裴铭盯着他,问:“刚才的信鸽,是要飞去哪儿?”
许由是的笑容立刻僵了一下,面色极不自然,他转过身,耸了一下肩:“不是什么信鸽,只是只普通的鸽子罢了,你知道的,我喜欢养这些……”
“别唬我了,”裴铭没等他讲完,“我看见了。”
刹那间心沉下去,许由是背对着他,渐渐的悄寂无声间,一双眼睛睁得极大,露出大量的眼白,让他整个人都在夜色中显得可怖万分。迟疑间,他的手缓缓摸到了袖中的毒粉,只要这时候回身一洒,他便会登时毙命,反正这个时候,院子里什么人都没有,不会有人看见……
不会有人的。
谁都没有说话,另外几只鸽子在鸽笼里“咕咕”地叫着,云絮飘忽,在月亮下成了船一般的形状。
许由是的手缓缓的松了开来。
他舍不得。
承认吧。
对这个人,他下不了杀手。
许由是看着自己的影子,灰扑扑地打在墙上。
“你信不信我?”许由是没有回头,这样问他。
裴铭一愣,朝他走近一步,皱着眉:“没有解释,叫我如何信你,你若不告诉我你在跟谁暗中联络,只会让我更怀疑你。”
“你怀疑我?”许由是笑笑,终于转过身面对他,“意思是你并不相信我,对吧?”
裴铭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那你要有值得让我相信的理由!穗寒,你我到今天并不容易,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那你说,你觉得我刚才在做什么?”许由是反问他。
“你……你……”裴铭看着他,明明心中有一个答案,但是他就是说不出来口。
“通敌卖国?”
裴铭抿住了嘴,不说话,其中之意已是非常明显。
看着他的模样,许由是忽然放缓了语调,他反手覆在了裴铭的手背上,垂下眼帘轻声道:“你我相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不会做糊涂事,但凡我做的事必有它非做不可的理由,只是现在仍不能告诉你,裴铭,只要你信我就好。”
其实许由是的手心并没有多少温度,裴铭转过头去看着墙上,觉得日久以来心中的疑团就如同这墙上灰扑扑的影子一样,明明看出轮廓来了,可是依然叫人难以断定。他闭了闭眼,不知该说什么。
“裴铭,过几日,我再给你解释。”许由是道。
“好吧,但愿如此,”裴铭叹了一口气,目光在许由是的眼中来回流连,“我信你。”
后来的几日,诚如仲仪所言,确实是再无人敢在表面上轻视常明兮,而每日上朝,议政,整个朝堂一片波澜不惊,实则却深藏暗涌。
例如浙江考生罢考一事,因收受贿赂引起众怒的主考官从前是燕朝泽的门生,故大部分大臣的主张是从轻判处,以稳定安抚考生情绪为上。然而唯有常明兮一人,建议罢黜主考官,且取消行贿考生的考试资格,声音不高,情绪也是淡淡的,但却字字掷地有声。
仲仪看着殿中各位大臣的脸色,这边燕党有横眉怒目的,那边却也有暗暗叫好的,唯有常明兮一人不为所动,低眉敛目,安静得仿佛只是个旁听者。
他觉得自己安排常明兮上朝,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下了朝,燕朝泽根本连挨都不愿意挨近常明兮,甚至于同往日一般凑过来的其他大臣,他也看都没看一眼,怒哼一声吼,拂袖跨出了御和殿。
常明兮由凄辰扶着,走在群臣的最后,一个人的身影在偌大的宫殿前显得孤零渺小。
“常大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常明兮回头,凄辰道“是个太监”,那太监弓着身子哈着腰讨好地看着他,等着他回话。于是常明兮便应道:“什么事?”
太监道:“浣衣渊里有您的一位故人,说是想见您一面。”
“什么故人,可否告知姓名。”
太监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小的只是替人办事的,旁的事情一概不知,但那人说,若大人看了这件东西,便会随小的来了。”
说完,太监从袖中掏出一支玉笛,摊开递到常明兮的手中,常明兮手指刚摸出形状来,便又伸手把东西掩住,塞回给这太监,道:“我知道了,烦请公公引路。”
“请常大人随我来。”
而这时,燕朝泽不知什么时候折返了回来,远远的看见常明兮跟着那名太监走了,方向不大像是回花榭的路。他心中冒出几缕疑问出来,但是很快,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包围住了他,他抖落抖落了袖子,也跟了上去。
走进了浣衣渊,到了自己曾经居住过的那间小屋的门口,太监止住了脚步,站在门侧,道:“他就在里面,常大人请进。”
常明兮在那门口站了一会儿,对凄辰道:“你也不必进去了。”待凄辰退到一旁后,才接着浅浅一笑,推门而入。
光束里漂浮着灰尘,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大抵是自己离开以后,再无人住过这间屋子了。此时,琰元坐在靠墙的床沿边,侧着头看着另一边桌上的一个什么东西,似乎是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我来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常明兮什么也看不见,只朝前走了几步,恰好站在离他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问道。
琰元朝他看过来,伸手扶过去,在自己身侧的床沿上拍了拍,道:“过来,坐这儿。”
常明兮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依赖着琰元的搀扶,迟疑了一下,才走过去坐下。
“我娘就是在这间屋子里上吊自杀的,”琰元摸了摸床榻上的灰尘,在指间碾了碾,道,“如今已过去这么多年了,只有你一人住过她最后住过的这间屋子,你们……缘分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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