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
“她的头发是烫的吧?”
“不,天生的卷毛。”
“卷毛狗……真的有这个品种吗?”
“有哇!又叫贵宾犬,还叫贵妇犬,泰迪熊。聪明,讨人喜欢,容易训练。”
“哪个国家的?”
“有说是法国的,也有说是德国的。”
……
蒙蒙细雨还是淅淅漓漓地下个不停。密密的雨点在驱散着沉积的嘈杂和沉闷,马路骤然间变得似乎更加宽广,更加漫长,楼房骤然间变得似乎更加高大,更加挺拔。天地之间充斥的污浊和龌龊仿佛都被洗尽了,深深地吸一口气,感觉空气也格外清新。奇怪的是,路上的行人一下子都不见了踪影。马路是湿漉漉的,房屋是湿漉漉的,树木是湿漉漉的,也许一个湿漉漉的世界容不得靓男俊女的存在。
车的前窗悬挂着一个巴掌大小的观音雕像。观音眯着双眼,默默地盯着他。这是他出狱以后的第一个木雕作品,是用一块核桃木雕刻的。他和观音对视了一眼,便从车窗探出头,往前面看了看。除了马路两边的房屋、树木和停放的汽车,整条马路空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看到。
起风了,风不大,倒也送来些许凉意。他把左臂的衣袖向上推了推,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接着,他又摘下墨镜,用食指和大拇指在眉宇间捏了几下。
手机突然响了。他连忙从兜里掏出手机。
“喂!你在哪儿?”“老拐”的声音十分急促。
“玫瑰苑。”他有意拖长了每个字的尾音。
“你……你怎么在那儿?”
“应该在哪儿?”
“傻小子,到处是探头。”
“探头?探呗!”
“老板说那儿不行。”
“哪儿行?”
“往前开,到娼妓桥……”
“娼妓桥?”
“她指定打那儿过,没有第二条路。”
“毛病……”
“老板说,一定把她的提包和她身上值钱的东西统统拿走。”
“明白……”
他悻悻地放下手机,把车窗摇了上来。
苛坨村。那里的确有一座古桥,宽约四五米,长约六七米,全部用青条石砌成。据说早在唐朝,苛坨村南面的马鞍山就修建了一座寺庙,叫慧聚寺。辽代时有位高僧又在寺里修建了规模宏大的戒坛,引四方僧众前来受戒,因此又被称为戒坛寺,也叫戒台寺。到了明朝,每年的四月初八戒台寺都要举行盛大的庙会,场面热闹非凡。苛坨村也跟着热闹起来,因为四方的香客和游客要想上戒台寺,必须从苛坨村经过。有一年,山洪暴发,肆虐的洪水冲毁了这里的山路,阻碍了四方的香客和游客。不知为什么,这件事情没有惊动官府,没有惊动文人骚客,偏偏惊动了世人看不起的娼妓。为了繁荣戒台寺的香火,天下的娼妓集资修建了这座桥梁,因而世人便把这座桥称为“娼妓桥”。民国年间,苛坨村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洪灾,洪水来势凶猛,把娼妓桥冲毁,只留下了半截残桥。后来,河水改道,桥下也被杂土填实,只残存两个依稀可见的涵洞。如今,娼妓桥的桥面和石栏早已破损不堪,这个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也逐渐地从人们的记忆中消逝了,甚至连苛坨村的许多老人也忘记了娼妓桥的来历。
“奇瑞”缓缓地停靠在路边。他从车上下来,向娼妓桥的方向走了几步,站在一棵绒毛白蜡下,默默地点燃了一支香烟。
雨已经停了。天色渐渐地昏暗下来,四周的景物也不约而同地模糊起来。树上的水珠不时被风吹落,滴在他的头上,他毫无反应;脚下的草丛倔强地打湿了他的裤脚,他也毫无察觉。躲在墨镜后面的眼睛只是专注地默默地扫向马路前方。马路上阒无人迹,好像那不是一条宽敞的马路,而是一条令人恐怖的巨蟒静静地卧伏在那里。
“哥哥……我想……”他的眼前浮现出十年前的情景,婷婷的声音撕裂了他的心。
“婷婷想什么?”他握着婷婷的手,急得满头是汗。
“我想……我想吃香肠……”
“香肠……”
“香肠……”
……
虚弱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暗淡的目光在夜色中透出几分期待。他落泪了。猪舍搭的窝棚到处湿漉漉的,外面的蒙蒙细雨毫不留情地从条条缝隙钻进来。婷婷患的是白血病。书上说,白血病是造血组织的恶性疾病,又称“血癌”。病的特点就是骨髓及其他造血组织中有大量无核细胞无限制地增生,并且进入外周血液,将正常血细胞的内核明显吸附。婷婷在医院里住了不到两个月,每九天就要化疗一次,一次的费用就是一万多元。家里仅有的三间房屋全部变成了婷婷的治疗费用。医生说,要想治愈,唯一的办法就是骨髓移植。
“哥哥……一根……只要一根……”
“婷婷……”
“一口……哥哥……”
“婷婷……”
“哥哥……就一口……一口……”
“婷婷……”
……
他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下来,在婷婷的脸上流淌着。婷婷无力地闭上眼睛。他的心已经碎了,他完全明白,婷婷是在用生命发出最后的哀求。
“婷婷……香肠……”他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出窝棚。
满天的乌云从四面八方黑压压地聚拢着,看不见一颗星星。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听上去那么刺耳,搅得人心烦意乱。他把烟蒂往地下一扔,又伸出一只脚狠狠地踩了几下。
手机又响了。他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他又把手机塞回兜里。
手机响个不停。
他只好再掏出来,呆呆地盯着显示屏。过了一会儿,他才不情愿地把手机放到耳边。
“有事吗?”手机里传出“老拐”的声音。
“没有。”他淡淡地说。
“吓我一跳。”
“至于吗?”
“娼妓桥吗?”
“嗯,娼妓桥。”
“这样老板就放心啦。”
“放什么心?”
“什么?”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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