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书房的时候，却见藏书阁灯还是亮着的，是谁？
我有些疑惑，那些大家子弟下课后都赶着去花天酒地，奉贤先生可以将书籍带回府邸，也用不着在藏书阁里夜读。
那就只能是想要趁入夜没人偷偷看书的宫人，或者是身份不便的质子……
“虞渊。”
果然，才走到藏书阁门外的时候，便听到里面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虞渊捧着书，缓缓从阁楼上走了下来。
“我见到有灯火的光亮，以为是路过的宫人，还想借借火。”虞渊无奈的合上了书，“天色不早了，公主怎会在此？”
“这是阗国皇城，我自然可以在此。”我笑道，不知为何就想与他赌气，“倒是臻国皇子，您又为何在此？”
虞渊晃了晃手中的书，封面隐约写着“奉贤小札”几字，他故意叹了口气道，“这里面记录有先生在各地游历的见闻，以及先生对当地的地形、气候、民风、用兵的分析，还有假设如果作战，用哪种计谋对我军最为有力的推敲……先生胸怀广博如同大海当纳百川，却留在这方寸之地，实在屈才。”
“人各有志，七皇子心若鸿鹄，也有人只愿东篱之下采菊、在方寸之地求安。”我一语双关反讽道。
“看来你也不懂先生。”他半遗憾半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一笑，算作回应我的嘲讽，拨了拨身旁油灯的灯芯道，“我曾闻山有一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鸟能逃出牢笼固然可以，不然纵使心志在天，也只能困在笼子任人赏玩。”我望着他手旁那盏被他拨动得忽明忽暗的灯火道。
“笼子是死物，鸟是活物，鸟飞不出笼子只因为它还不够强大，等到它足够强大的那一天，铜墙铁壁也奈何不了它回归苍穹。”虞渊淡淡道，黑色的眸子映着烛火的光芒，仿佛在黑暗的海面上升起了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不知是光明还是毁灭。
“可是七皇子主动请缨来阗国为质子？”
“是。”他沉声道，坚毅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苦涩。
“这么说……四皇子的病……”我叹了口气，小心地将宫灯挂在了一旁，“神医龙辰儿的药也治不好他的病？”
他苦笑不语，走到了我身旁，靠着墙壁借着我宫灯下的光亮又开始继续翻看先生的小札。
“我对贵国宫廷派系争斗不感兴趣。”我见他不理会，于是解释道，“也没有刻意调查什么。只是联想到……曾经听你说为兄寻药，所以奇怪罢了。”
“你没变。还是三年前那样自以为是、爱管闲事。”他头也不抬地淡淡道，手中的小札又翻了一页。
“温文如玉、谦逊有礼，还懂得投其所好、挑拨离间、隐藏实力。”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长串的词语来，“你的新面具很好看，只是不知道躲在面具后面的脸，此刻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他们不让他吃药。”虞渊缓缓抬起了头，深不见底的眸子泛着晶莹的光亮，他将书放在了一旁，嘴角微微上扬道，“你认为谁会命令黑甲铁骑去寻找一个失踪了的废物皇子？”
虞渊莫名的话语让我措手不及，我见他神色凝重，知道他不是说笑，黑甲铁骑是臻国精兵中的精兵，毫不夸张的说可谓是千里挑一，而如今臻王病重，黑甲铁骑的控制权应该落在了太子手里。听闻臻国朝中七位皇子各怀异心，其中太子、二、四皇子的实力最强。太子虽然为贵，但毕竟不是嫡出，二皇子有王后撑腰，朝中大臣广泛支持，而四皇子则深受民间百信爱戴，民间声望极高，所以这场乱局……最后鹿死谁手，一切还未可知。
我心里第一次对这个“久仰大名”的四皇子产生了兴趣，听闻四皇子与他并非同母所处，却没想到他如此挂念这份情谊。
“皇兄为求太子出动黑甲铁骑救我，竟答应他……”虞渊苦笑，看着我淡淡道，“自那日起，不再服药……”
虞渊的声音平静如无波古井，却像是投了一块巨石，在我心底砸下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浪，若不是四皇子已命在旦夕，虞渊不会冒生命之危到蔡国陈谷求药，还险些死在迷路深林，可为了派人救虞渊，四皇子竟然能够不再吃药，深受折磨苦撑至今……
“对不起。我承认我刚才有怀疑过这是不是臻国的什么计谋。”我如实道，虞渊给我的震撼让我觉得惭愧。
“换作是我也会如此。”虞渊道，眸子里映照着烛火的光亮，“你我都不是能够轻易相信他人的人，大概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悲哀罢。”
我点了点头，“我比你幸运，因为亲眼见了一个腐败王朝的灭亡，一个新王朝的诞生，还有幸能够陪着它成长。”
“而我所见的臻国，已是一支腐烂残破的木筏，在大海的风暴里艰难支撑，一个巨浪都可能让它倾覆。”虞渊平静道，“你的确比我幸运，因为你没有真正接触过破旧的皇权有多么腐败，不会知道即使贵为皇子，有时性命甚至卑微的连蝼蚁不如，任人凌辱。你更不会知道……”
“你身为歌姬所出，从小受了多少冷漠白眼么？还是说，在所有皇子都欺负你的时候，在他们都把你当做猪狗戏弄的时候，四皇子能够站出来护你，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叹了口气道，“是这样么？”
“自以为是。”他冷冷道，将脸偏向了左方，我却似乎看见有一滴晶莹的液体从他的左眼滑出，静静滚落到夜里。
“虞渊。”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样正式叫他的名字，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除非有足够的代价等着他们。”
“也许吧。”他淡淡道，负着手，静静望着窗外那轮渐渐隐没入黑云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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