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

    七十六、

    盖聂从寄养的人家处打了声招呼，便将天明带走了。村里的人更是因为送走了瘟神忙不迭的纷纷感谢。彼此都没什么留恋，天明也早已习惯了辗转的生活。天明只是觉得，带他走的这个大叔从来不笑，总是冷着一张脸，唯独在他缠着他问父母的事情的时候，脸上有一丝的柔软和忧伤。

    入夜。两人在驿馆歇脚。天明问过盖聂，他们要去哪里，盖聂也只是沉默。其实不是盖聂不想说，而是他也不知道，他想找到解开天明身上咒印的方法，但却毫无头绪。后来天明也习惯了盖聂的寡言，至少大叔对他很好没有恶意，这就够了。天明躺在榻上，看着屋顶发呆。几天晚上都是这样，他睡在榻上，盖聂在塌边浅寐。

    “大叔？”天明忽然轻轻地开口。“嗯。”黑暗中的盖聂沉声应道。没有丝毫睡意，看来也是没睡着。天明坐了起来，盖聂起身坐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摸天明的头，“怎么了，天明？”天明看着盖聂，摸着颈上的琉璃璧，“大叔，他们说这个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说罢将琉璃璧从衣领中拽了出来。

    皎洁的月光下，琉璃璧静静的躺在天明的手上。比天明的小手小了一圈，黄绿色渐变，上面隐约有暗纹的形状。

    一瞬间，盖聂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物件。那是他的传家之物，一直是贴身的内饰，直到五年前的一个夜晚，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不见了。可是……为什么会在天明这里？！他接过琉璃璧，指尖微颤。明显是被人掰成两块的，这半块上面的字是……“赵”！

    脑中混沌一片，似乎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蠢蠢欲动，欲破茧而出。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以排山倒海毁天灭地之势，猛烈得似乎瞬间要撕碎四肢百骸。盖聂瞬间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耳边只剩轰隆的嗡嗡声。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在天明的惊呼声中，盖聂竟昏了过去。

    长长的梦魇。似乎坠入了一个虚无的空间，又好像是陷入了自己的过去。

    无数的画面疯狂的闪回，渐渐填满曾经的那段空白。那段被强制抹除的往昔，那段和她有关的过往，从虚无空白，到黑白两色，再到缤纷鲜活，直至一如昨日般生动。

    记忆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他记起了他们并不坦诚相见却剑拔弩张的初遇以及后来她除去易容后在屋顶的初遇；他记起了他们从秦国到卫国一路上的同行，还有那次他受了重伤后他们莫名其妙的脱险；他记起了她假装不会武功但一直为他治伤，他们的几次在星空下的对话和她的泪水；他记起了他们到了卫国后分道扬镳然而几日后再见时却发现了彼此的欺骗与利用；他记起了她拦在他和荆轲之间，他勉强收了力道才避免伤了她；他记起了她扶着荆轲轻声对他说，“赵成，你……就当从未见过慕蓉这个人吧”……

    原来，是他亲口告诉的她，他叫赵成。原来，他们最初见面时就已隐喻了互相伤害的结局。原来，他们虽然彼此欺骗相互利用，但毕竟曾经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到后来最终是两人都没有忍心下手。原来，他们的过去竟是如此的……错综复杂。

    原来在那么那么久以前，他们三个人就已经纠缠在一起了……

    当然，他们之间的过去，远远不止这些。这段相遇与同行，只不过是后来一切的开端而已。

    七十七、

    那次分别之后，盖聂没想过还会再遇见他们。虽然之前和慕蓉的交集不同于以往任何的人，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断片，虽然特别但是很短，慢慢的便会埋葬在记忆中。

    然而，闯入咸阳宫的人却还是他们。在那人撕下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的时候，他是有那么一瞬的呆愣的，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这次再让她走，便是真的不想再让他们坚持了。如果此生再也见不到她……对她或许也是好的。

    秦绯会突然想见旷修，这倒是令盖聂颇有些意外。可是他没想到，此时宫中的秦绯，竟是慕蓉。她似乎是故意露出破绽引他来，何以如此笃定他的立场？他知道她的易容术出神入化，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荆轲不告知他的计划便放心的放她进宫。

    果然后来还是被秦王发现，为了引出荆轲将她丢进了天牢。作为护卫，他的消息自然是最为灵通。可是一向坚如磐石的心中竟有一丝的迟疑，一个女子，虽然是刺客，但是天牢……后来方知，即使是在天牢里，也困不住她，咸阳宫地形图和兵力布阵图最终还是通通的送到了太子丹的手上。

    正在他按捺不住不知为何而起的焦急一心想去救估计撑不下去了的她时，终于等到了荆轲。荆轲不想连累他，于是两人制定了计划，悄无声息的救走了城楼上的她。然而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却是他中了毒。

    回忆的最后一个片段是，慕蓉和荆轲在屋外不知在争论什么，不久慕蓉推门进来，然后便点了他的昏睡穴。再醒来时，他就已经在自己的殿内了，并且完全忘记了慕蓉。而他一直贴身带着的家传琉璃璧，也丢失在那一晚。

    盖聂缓缓睁开眼，依旧头痛欲裂。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夜色仍在持续，低头只看到了小脸上挂着交错的泪痕靠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的天明。一时间心头涌上万般复杂情感，伸出微颤的手轻轻抚了抚天明毛茸茸的头发。

    他终于找回了五年前的记忆。却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这样。荆轲临终的话加上天明颈上的琉璃璧指向了最明确答案。

    即使他对那晚没有记忆——但那火热交缠的喘息，那纠结缠绵的发丝，那温存细腻的触感，以及身心交融的默契……似乎仍流连于心底最深处。

    ——天明，是他的儿子。是他，和她的孩子！

    给天明拉了拉被子，起身走到窗前。

    盖聂心里很乱，前所未有的混乱。感动、震撼、绞痛、悲伤，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他无法想象她如何承受住他就在她和儿子面前他却一无所知而她又隐瞒住事实真相不能告知的痛楚。

    她或许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记起来。但是天明颈上的琉璃璧却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心。这只是一半，那另一半呢？

    而且，他当时中的“子夜”，到底是一种什么毒？他的直觉告诉他，关于这个毒，或许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在那段他忘记她们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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