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一边对镜观看,一边总要对这小李子攀谈几句,可今日却绷着脸一声不吭。把个李莲英镇得连小气都不敢明显地出一口,更不敢多瞧一眼太后在镜面中的脸色,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自个儿的脚下。这颐和园乐寿堂西寝宫虽说是格外豪华舒适,太后毕竟刚住进不久,连他小李子都还没十分习惯,再说这当年的清漪园自太后决定改名为颐和园重建以来还没全部竣工。
“小李子,你可知道,这清漪园重建后为何要取名为颐和园?”
李莲英心下正忐忑不安,一时还没想出个啥法子来讨太后舒心。猛然听得太后在对他发问,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忙回禀道:“回禀太后老佛爷,奴才愚笨且又识字不多——”
“算啦算啦!总是这番老调调——听着,颐和颐和乃是取其颐养冲和之意,颐养,冲和——”太后的语调突然变了,“我一想到当年的清漪园就——”
李莲英知道慈禧念念不忘二十多年前那英夷和法夷仅用了数千人的军队就攻到大清的京城,将金碧辉煌玲珑剔透的圆明园抢掠烧毁……当时的太后还是咸丰先帝的懿贵妃,她还力主朝廷迎击英法联军呢,可未得先帝应允……
李莲英惧怕太后又忽然生起了闷气,做奴才的可就遭殃倒霉了。急忙陪笑道:“托太后老佛爷洪福,咱们的颐和园又重生啦!”
太后点点头瞟他一眼道:“小李子呀,你可知有人总是四下散布,说我修复颐和园主要是挪用了建海军的费用呢。”
“太后圣明,太后极为看重咱大清的富国强兵之道,同意筹建海军也是太后您的懿旨,太后老佛爷怎么会挪用军费呢。再说太后乃咱大清一国之主母,日夜为咱大清天朝操劳,就连在这么个圆子的修建上安排一点银子也不该么?”李莲英话语带着些激愤,更是显出一副替太后委屈的神情。
慈禧微点头,呷一口宫女送上的杏仁露,便放去一旁道:“我心中有数,一年也就是三十万两上下罢了。”
“别说不过是二三十万,就是再多点又何妨?太后乃是一国之主母,就说那些普通人家的一家之主,安排动用家中的银钱有何不该?不然还叫什么一家之主?更何况无论是何人,岂能与太后老佛爷相比?小李子我就最烦那些乱嚼舌根的——”
“得啦!”慈禧打断他的话,手指一指桌上那只精美的汤碗道,“今儿我没一点儿胃口——你喝了吧。”说罢又挥了挥手便立起身来,在室内缓缓踱了两步。
“奴才谢过太后老佛爷洪恩!”李莲英忙弓腰曲背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过汤碗来,低着头不快不慢地将其喝净。再悄声地砸吧砸吧嘴唇,偷眼瞧着慈禧的脸色。
“那年在镇南关击败了法拉西人——”慈禧似乎在喃喃自语。
李莲英急忙接话道:“全靠太后老佛爷天凤之威运筹帷幄一举击溃法夷,真是大大扬了我大清国之国威。”
慈禧摇头道:“得啦,小李子你别给我尽拣好听的说,你说实话,若是咱没胜那法拉西国,他们未必会同意与咱们议和?如若不乘势签订下天津条约,还能有这么些年的安稳么?你说?”
李莲英如何不知太后的心事,朝野内外总有人要拿这些来说事,什么丧失主权引狼入室呀、什么妇人主政必定缺乏远见卓识呀……太后虽不能亲耳闻之,可多少也会传些入耳的,何况也总是有些一根筋的臣子要进谏呀上书呀的找些麻烦。加上小皇帝一天天长大,与她这皇阿爸在许多事态的处置上,竟越来越有了相左的看法主张。
眼下,李莲英只得忍住不再多话。自安德海被丁宝桢所杀,他就越发管紧了自己的嘴,尤其在朝廷政务方面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他皆能做到太后不问就绝不开口,即使太后要问他,他也只是察言观色揣摩好太后的心意,拣些左右逢源进退皆可的话来说上两句。
“小李子,你哑巴啦?”太后又回到那把凤椅前坐下来。
果不其然,太后随即将目光朝他瞥过,不容他不开口了,忙恭顺地回道:“太后高瞻远瞩,如若不乘势签订下天津条约,哪能有这些年的安稳日子。小李子太愚笨——”
“得啦!不想再听你那些陈词滥调,去给我把得贵叫来,陪我下下棋解解闷儿。”
李莲英立马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唤过一个小太监去传崔得贵,他也就顺便去庭院中溜上一溜透透气儿。一路上心头有些七上八下的。
想当初,有安德海在时,太后是何等地宠幸那安公公,一口一个小安子地叫着。那安得海不过才二十多岁就做上了总管大太监,而他李莲英只能跟在大他好几岁的安公公屁股后面转。有天夜晚,小小年纪的他无意间瞟见了安公公如同窃贼一般地悄悄溜进了储秀宫西稍间……
一时将他李莲英惊骇得真是魂不附体,好不容易才屛住气息轻手轻脚地溜开去,事后还时时后怕。众人如何不清楚,即便是安总管安公公,平时能够进出的也只是储秀宫西次间。白天,慈禧太后喜欢在西次间前檐炕闲坐,而储秀宫西稍间是太后的寝宫,里面安放有太后的寝床。
十多岁的李莲英也就多少有些明白了,太后那般宠爱安公公是有缘由的……可还是不太明白,无论怎样太后也是个妇人,而安公公也同自己是一样的。用市井中闲杂人等的话说,咱们都成了不男不女不公不母的阉人。自八九岁那年被阉割,就没了做个男人的本钱命根儿,险些丢了命的他,整个人犹如被霜打了的茄子,焉不拉几了好长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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