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超群冥冥之中有种预感他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他就会永远地闭上眼睛,再也无法吃他最爱的烤牛肉。
其实他并不畏惧死亡,当一个男人失去了家庭,就等于没了根系的浮萍,还能漂多久呢?所以他对于自己的结局甚至是有些期待的,也许这样也算是一个了断,再也不用为那绝望的兄弟之情而痛苦了。
桌案上的烛火摇曳不定,铺在那里的宣纸有时候白得刺眼、有时候暗得看不清,司马超群握着手中的笔,却是久久地不动,直到几滴墨水落到纸上渲染出几团黑渍。
外面的风更大了,将做工粗糙的门窗拍打得“咚咚”作响,司马超群坐在老椅子上,没有穿他的白狐裘,没有戴他的白羽翎,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个有些颓丧的中年男子罢了。
然而这个颓丧的中年男子却有着堪为传说的过去,在那个英雄辈出的江湖里又有谁不知道他司马超群呢。是的,不会有人不知道的,因为他是过去中的英雄,一个可以号令三十九路绿林豪杰的男人。
他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白色与紫色并立的画面,那时的他们是最好的兄弟,一起走过最艰难的少年时期,一起创立最荣光的青年时期,却再也不能一起守住这共同的心血了。
他闭上眼沉思片刻,终是在纸上落下了笔墨。
“东来,司马超群有你做兄弟,此生从未后悔。”
“我最为抱憾的是为何没有及早发现你的病,明明那时已经有所察觉,却还是选择了忽视。自我安慰你只是太累了才会如此,现在想来真是我的自欺欺人。”
“你常和我谈论人性,我从不曾真的去体会,只觉得对待我手下的兄弟无需那些手段,而且有你,我实在是不需要操心什么的。现在却想,若是那时我能够面对你的那些谋划,告诉你我不喜欢,告诉你我想要和你共同站在一处,不管是阳光还是黑夜,会不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婉儿一直都在警示我你的威胁,我却选择了回避,名为相信自己的兄弟,可是我知道那只是自我麻痹罢了。”
“世上怎么会有两兄弟似你我一般,一个为光,一个为暗,若是各自选择倒好,然而悲哀的是我之所以为光是你的期盼与打造。”
“东来,你可曾真将我当做兄弟?”
“我坐在那个光芒万丈的椅子上,你站在高阶下的平台上,你我所望的从来都不是一处。”
“你可知,坐在高处看见外面的高远天空,我是多么苦涩吗。如果有选择,司马超群宁愿与你打马江湖、肆意畅饮,而不是你仰望着我,似是在看你的梦想那样。”
“你我相交十几载,我是不了解你的。你时常饮酒时发呆,也许郭青他们当你是在思考、谋划,可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你谋算时周身是阴冷的、令人情不自禁地发怵,然而发呆时却隐隐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安和,这在你本应当是不应该存在的感觉。”
“直到那次我才确认,你的记忆中真的是有那样的一个存在的。被打成重伤的你躺在那里就像一个孤独的孩子,嘴里喃喃着‘哥哥’,那时的你不再是那个令人生畏的紫气东来,那种全然依赖的姿态令我生出欣慰的同时却也有些苦涩。”
“你也是有家人的,也和平常那些渴望情感的游子是一样的。我为这样的你高兴,只要我的兄弟不那么阴冷、孤独便好。虽然你从未与我说过你的故事,虽然我被排斥于你那个世界之外,但这又何妨,苦涩有之,更多的却是欣慰。”
“我在想若是你的‘哥哥’还活着,是不是你就不会这样望着我,在你对我的情感中是不是寄托了对你兄长的思念?”
“我迷惑了,东来。”
“我开始害怕你看我的目光了,那种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的感觉让我窒息,不管你在里面寄托了什么,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司马超群只是司马超群,不是卓东来,也不是什么哥哥。
“我所想要的不过是与兄弟快意江湖的生活,不做总镖头、不做天下的大英雄,只要做我自己便好了。”
“然而你却从不顾我的意愿,我缺乏说出来的决断,你也径自当做不知,我们就像两个自以为对对方好的笨蛋,越行越远,终至相对而站——却是对立。”
“你的记忆中有可以依赖的哥哥,我的人生中有守护的妻儿,我是幸运于你的。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家意味着安全、休憩的港湾,可是你却毁了我的归处,我最后的坚持。”
“你毁了你的兄弟,东来。”
“我向往着天空,却因为你的仰望而选择压制自己;我厌恶着阴谋,却因为你的期望而选择了自我欺骗;我同样憎恨着你的独断专行,却每每思及你的付出、你我的情义而忍让再三。”
“司马超群不再是司马超群,他变成了紫气东来手中的木偶。”
“木偶不是兄弟,从不是!”
“我累了,东来。”
“我失去了曾经的豪迈和勇气,再也无法承担你的给予。”
“那一刻你如果将刀刃翻转过来该是多好,这样我就不用再思考了,不用再痛苦了。”
“你我终将有一战,不管是谁死,剩下的那个都是悲哀的,即使这样我仍希望死的是我。”
“能死于曾经的好兄弟刀下,司马超群无憾。”
“司马超群和卓东来曾是最好的兄弟,也许这样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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