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曾问过一个很傻的问题。
“燕山不是沙漠么?我们去那里做甚?”
我问的我爹,爹说,做好汉。
好汉这个词,我听说书的讲过千百次,总是有些向往,也就不再追问。
燕山可真远。我和爹出发时,梨花刚开,而梨子都成熟了,燕山还是没到。不过,好在有人接应了。
来者是我爹一位好友,叫法不理,老家罗马的,刚到中原时曾请我爹教过他汉语。记忆中,他应该是个落魄的西域神父,天天穿着一件黑袍,拿本厚书带着个十字架,虽然头发梳的很整齐,但衣服和鞋子全是补丁。若遇到脾气好点的人,总喜欢问人家是否痛苦是否迷惘什么的。
但那年我又见到他时,他混神了。骑着匹很威风的马,身后跟着俩很凶的人,一边走,还一边从兜里掏银两扔给路边乞丐……原来,我爹带我走了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投奔他。
而后,我们跟法叔去了燕山。就这样做起好汉。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逐渐明白,我们其实是在做土匪。我做土匪的原因很简单,子承父业。但他俩为何好好的文人不做,却偏要落草为寇?
我猜是因为穷,而不是什么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之类的唬人名堂。因为我记得在法叔没混神之前,也就是还在我老家时,他俩曾合伙偷过一次鸡。
那天是大年三十。已经三更了我还没睡,虽说晚饭吃了俩窝头,但瞅着外面纷纷飘落的雪花,竟勾起一丝馋意。心想,这要是白面该多好,即使没有肉,也能包点萝卜饺子。
当然,雪虽美,却无情,不会因为一个小孩嘴馋了,就将自己由高洁的雪花变成庸俗的白面。
就在我正努力吞着口水时,他俩冒着风雪,慌里慌张回家了。法叔的袍襟提到了腰际,不知用什么绑着,怀里还一动一动的咕咕叫;我爹进屋便栓死了门,又往屋外张望了许久才松口气,问法叔怎么办。
“怎么办?是炖还是烤?”我爹问。
法叔解开衣襟,三只鸡随即扑棱着翅膀从他怀里蹦了出来,我一愣,登时居然没理解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炖,吃完肉还可以喝汤。”法叔说,“哦,亲爱的,别愣着了,生火生火!”
我顿悟,这意味有肉吃了,于是赶忙找柴禾。他俩七手八脚弄死了那三只鸡。
据说鸡汤很补,但那次我没喝,因为在炖时我不停地尝咸淡,鸡炖好,人也吃饱,便睡了。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那天夜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朦胧中似乎听见一些奇怪的哭声。
微微睁开眼,发现法叔和我爹一个面朝东,一个面朝西,正背对背跪在地上。我爹抡着巴掌使劲在抽自己的脸,边抽边骂:“打你这辱没斯文的东西!打你这无耻畜生!”
法叔则紧攥着他那个十字架,一边哭嘴里一边嘟囔“………………”
他家乡话我听不懂,就晓得那是在忏悔。
我这人从小就笨,理解能力又差,一直都想不通他俩干嘛要那样。不就偷几只鸡么,值得去忏悔?而今我们打劫打的不亦乐乎,怎么就不忏悔?
虽然这件事困扰我很久,不过我早已释然。因为好汉这行做起来还真痛快,而且燕山也很美。若有气力的话,可以找个高坡爬上去,当你俯视深蓝而宁静的色楞格河缓缓流过草原时,会感觉爬十个坡也值得。
燕山在蒙古。
由于地利的缘故,我们所打劫的对象比较单一,多是一些遇着坎的朝廷命官。我们称其“糖罐”。
糖罐们在朝中捞够了银两,揣摩着自个快要被咔嚓时,总喜欢带着家眷跑去番邦。可江湖这么乱,跑路也非意易事;往东有倭寇、往南有海盗、往西又有牛仔,所以只好往北,从我们这边跑。
我今年二十一,法叔从我八岁那年就在这打劫,算算也有十三年了。可能是我们打劫的年头太久,大家都晓得了这边有好汉,也可能是如今的糖罐太少(是不是落马的太少也未可知),总之近来帮中的生意越发惨淡。去年只有五波客人,而今年已经七月了,才三波。
来之不易,方懂珍惜,这话不知谁说的,确有道理。现在帮中兄弟对打劫都很重视,故而每当探子梁三哥骑着马打起呼哨时,兄弟们便会猛一沉默,随后有的哭爹,有的喊娘,全是因兴奋过度导致的失态。
失完态,大家便开始张罗打扮,搞得像过年一样。
张大棒子会将他脸上的络腮胡刮个溜光,再用发簪将满头乱草一串,尽量使自己显得温文尔雅;我爹会以很快的速度沐浴更衣,换上他中秀才时领的那件青色长衫,然后开始曰,“大风起兮云飞扬……”。我们帮主,法叔则会郑重其事带上那只白银十字架,然后闭上眼睛深呼吸,当他眼睛再睁开,你会发现他变成了一脸的高深莫测。
他装的,为使自个显得鹤立鸡群。
但不管怎么隆重,毕竟一年抢不到几次了,大家都觉得很不过瘾,于是有人想个主意:先抢一次,把糖罐押到某地方后,我们开始喝酒庆功,装作个个喝的烂醉,好给他们机会逃跑。就在他们逃走一段路程,感觉已经脱离虎口时,埋伏的兄弟一哄而上,再抢一次。
可怜那些糖罐,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搜刮来的钱财得而复失,又无可奈何。
但天无绝人之路。这时,会有两名少侠仗义出手,救下他们。二人中比较潇洒倜傥的那个,便是在下。另一个鼻子很大的叫大黄,我俩总是形影不离。
可笑的是,那些糖罐被救后,总会以为自己又成老大了,老爱哼哼哈嘿的对我们打官腔。但当大黄表示他们人可以走,但钱财得留下时,他们则又会变回一幅苦瓜脸。
这也难怪,即使捞的钱,这么多也要捞很久,不容易。再者,他们还喜欢配上哀怨凄楚的眼神,双管齐下,令人顿生几分不忍。
当然了,不忍归不忍,打劫归打劫,两码事。就好比糖罐体察民情时,总爱问:老乡不容易啊,累不累?赚的钱还够花吧?你如果说,累,哪能够花,连媳妇都娶不上,连饭都吃不好呢……得,他又不表态了,而是哈哈哈哈。其实他的同情也是发自内心,但你还是得这么干活,而且工钱不能涨。不然,怎能供起他们花天酒地、三妻四妾。
一直以来,我和大黄打劫时都配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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