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做丫鬟时名唤青玉,素来极得杜氏的喜欢,二十岁时听了杜氏的安排嫁给了连家的家生子冯十八,生子之后又回府伺候,只因她办事妥贴为人忠心一人倒能当杜氏院子里半个家,杜氏因病早丧之后,他们夫妻一同去杜氏守了三年的灵,回到连家之后,连老太太晓得她是忠仆,怕她在新奶奶跟前难做,将他们夫妻安排到了外面的庄子里,本来冯嬷嬷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听说了连成璧夫妻一同到了京城过活,心思就有些活动,和仍旧在连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亲戚念叨了几次,这个亲戚就上了心,又跟连老太太身边的人讲过几次,没想到果然连老太太想起了她,送她进京去帮连成璧夫妻一把。
冯氏除了惦记着连成璧,还有个小心思,当初杜氏去的时候,约么有十几件贴身的贵重之物陪葬了还陪葬了连成璧的几件衣裳,余下的都装了箱贴了封条,可还有一匣子的首饰连同宝石不见了,她去得晚,只听人说是带着走了,也有人说是给连成璧留下了,还有人说是被连俊杰收了起来,她也只得信了,可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这些年她想了又想,总觉得廖嬷嬷有可疑之处,偏手里没有实证,这次去京城,总要把这事儿弄清楚才好。
冯嬷嬷自己带个小丫鬟,又带着些连老太太给连成璧夫妻两个预备的特产和日用的东西跟着连家进京的车队晓行夜宿到了京城。
押车的王掌柜让二掌柜带着车队往连家京里总商行号去,亲自带着几个伙计将冯嬷嬷送到了莲花胡同,拜见过连成璧之后,将家里写得厚厚一摞家书送到了连成璧手里,这才告了辞。
连成璧亲自将冯嬷嬷带到了二门里去见许樱,许樱原在廊下喂鸟,听说冯嬷嬷来了,放下手上的铜勺,用帕子擦了擦手,扭身去见人,没走出几步,就见连成璧带着个如今虽说有四十几岁的样子,但模样依旧清秀的利落嬷嬷走了进来,不比时时穿着素淡的廖奶妈,冯嬷嬷穿着褐色织金的对襟袄,露出里面粉白的立领里衣,下穿藏青裙子,头戴包金虫草钗,瞧起来不似是仆妇,倒似是哪个中等人家的奶奶。
“老奴给十奶奶请安。”虽说山东连家让京里连家的人称他们夫妻老爷太太,在山东还是习惯叫他们十爷十奶奶,冯嬷嬷这还是山东的叫法。
“冯嬷嬷您一路辛苦了,请到里面说话。”许樱伸手扶了冯嬷嬷的一支胳膊,冯嬷嬷反手扶了她,两人相携进了屋,冯嬷嬷进屋来头一件事就是打量屋里的布置,只见这屋子依着京里七品为官人家的布置,一不张扬二不显眼,堂屋里的摆设规规矩矩的,再跟着许樱往西次间而去,只见临床大炕上铺着大红织宝瓶花的洋毯,炕桌上摆着景德镇的官窑青花麒麟送子宽颈瓶,瓶里插着几只带着露珠的绣球花,许樱引着她往炕上坐,她却是说什么都不肯了,只肯坐在脚踏上,又让许樱坐着说话。
“老奴早就该来拜见十奶奶,只因看守着庄子一时离不开,待分开身了,十奶奶却已然陪着十爷上京了,今个儿总算是见着了。”
“嬷嬷您是替婆婆守过灵的,按礼应是我们夫妻拜见您才是。”
“十奶奶您实在是言重了,三岁主百岁奴,老奴不敢逾矩。”
许樱听说了京里来人,又听连成璧说老太爷在信里问过可有喜信儿,心里就有几分明白,这是山东老家的人见她成婚大半年未曾有妊急了,冯嬷嬷初来乍到虽说是极客气的样子,她还是有几分的警惕,怕老宅派来个“婆婆”来,谁想冯嬷嬷嘴上是这么说的,做事也是极懂分寸,不肯住许樱替她腾出来的东厢房,倒在后罩房里找了间朝阳的小屋子带着小丫鬟住着,屋里的东西也是用什么用什么,不争不要的。
每日里依着食谱替许樱熬汤煮粥,忙得不亦乐乎,除了整日盯着许樱睡子午睡以外,家里的事一概不管,许樱这才放下心来,对冯嬷嬷也分外的尊重。
她来之后第四日,廖嬷嬷才似是刚听说她来了一般,从家里到了连家看她,两人久未相见,也似是姐妹情深,手拉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唉,当初咱们分开之时都还年轻,如今我瞧着你没变,我却老了。”廖嬷嬷摸着自己的脸说道。
“老姐姐你这话说得亏心,我这脸上的褶子多得我都不敢照镜子,孙子都会走了,怎敢说不老两个字。”冯嬷嬷笑道。
“听说您的儿子跟着老太爷学着做买卖呢?”
“怎敢说是学做买卖,伺候着老爷做个长随,老爷见他还算机灵,就让他做了个小管事,只是个比别人要听话些的小支使罢了。”
廖嬷嬷笑笑,她知道冯嬷嬷说得不实,冯嬷嬷的儿子自十四岁起就在连俊杰身边做书童,大些了又做了长随,为人机灵办事妥贴,很是立了些功劳,连俊杰病重在家养病之后,因晓得他在经商上颇有些天份,不忍屈才,便将他派到了外面做了商行的外管事,现如今虽说未曾熬到掌柜,却也是人人称一声冯爷了。
廖嬷嬷想到自己的儿子,只能是叹息一声,“我那个儿子啊……早知他是现如今这般,穷人家的孩子偏长个富贵脾气,我就该早早把他送进府里伺候,那怕似龙睛、蝶尾他们一般当个书僮,长大了也是个体面的长随。”
“我怎么听说姐姐的儿子是个读书人的种子,怎会似我儿一般天生的奴才命呢。”冯嬷嬷笑道,她自廖嬷嬷进屋就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着她,廖嬷嬷穿得极普通,里衣甚至是棉布的,外面的衣裳虽是缎子也是次等的,虽说廖嬷嬷总说儿子不争气,可连家的老仆再穷也有主人家赏得几件能见人的四季衣裳,她穿着这样来见她,颇有些欲盖弥彰之意,可又瞧她的神色,不似是说谎,好似过得真是不好……这让冯嬷嬷颇有些疑惑。
“他?不过过是识得几个字罢了,倒在书院里认得了些纨绔,跟着人学吃学穿,倒要了我们夫妻的命。”廖嬷嬷一边说一边抹起了眼泪,“年前十太太慈善,说是在京里给他找了份活计,我原想着一是他能赚两个钱,晓得银钱来得艰辛,二是能占住身子,省得四处乱跑,谁知他去呆了两日便不呆了,说什么也不去了,我是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偏就……”
冯嬷嬷见她这样子,一时也不晓得是信还是不信,当日姑娘留下得那些个首饰、宝石,就算是遇上极黑心的当铺也能值得千把两银子,平价慢慢卖怎么样也值个两、三千两,廖嬷嬷若真是得了去,日子不至于过成这样,可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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