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哪句更帅的当口,肉又被哗啦啦拨回来了,因为退还者动作太猛,还有两块掉到了桌子上。
这回换我愣住了。
“你他妈没毛病吧!”老子委屈,老子难受,老子一大颗真心向明月,你个破玩意儿给我照沟渠!
花花没任何反应,埋头就是个吃。
我愈发愤怒,简直是怒火中烧,终于克制不住咣当一脚狠狠踹上了某人的凳子!
小疯子嗷一嗓子:“冯一路你傻了,该踹那边你踹我干嘛!”
呼,顺畅多了。
“让你没事儿看热闹,幸灾乐祸,罪不可赦!”
“我没有!”小疯子还企图狡辩。
我懒得理他,嘴都咧到后脑勺了,当我俩眼睛是喘气儿的?
晚饭之后照例是新闻联播,但今天的新闻联播有些特别,没有中国人民怎么幸福,国外同胞如何痛苦,反而一直都是宇宙、太空、载人飞行以及其他我有听没懂的专业术语和技术参数。看了快十来分钟,我才闹明白,原来神舟六号上天了。
我很激动,莫名的,就好像那玩意儿是我研发成功并亲自驾驶上天的,就好像我前半辈子都在卑躬屈膝做人而今终于可以挺直腰杆了,就好像我终于可以跟着华夏民族一起立于世界强族之巅了,虽然十分钟之前,我才刚刚原来还有神舟五号和杨利伟。
小疯子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咕哝:“比国外不知道晚了多少年的技术还好意思显摆。”
我第二次踹了他的凳子:“还有没有点儿民族自尊心,你要都看不起自个儿国家还指望谁看得起你。”
小疯子看着我,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一路哥,我觉得吧,今儿你要搁那飞船里奔出来,别说踹凳子,就是踹我脸都成,可你是么,你不是。你就一犯了事儿蹲苦窑的,咱敢不敢认清点儿现实?”
我眦目欲裂,但哑口无言。
不得不说,容恺的话正中死穴。或许现在全中国有一半的人在透过电视看那两位英雄,费俊龙,聂海胜,或许这一半的人又有一半在感慨,当初要是考军校学这个行当也不错,或许这一半感慨的人里也有一半已经在其他领域获得成功,或许那一半没有成功的也正在想着成功奋力迈进。独独这里,这一屋子人,茫然无措。
我忽然生出一种时空错位的荒诞感,仿佛这间屋子和我们这群人与电视里振奋人心的那些个场面处在两个世界,平行,但完全不相通。两位伟大的航天员依然在轨道上执行任务,而我们,将在十几分钟后,依然如常地回屋,扯淡,熄灯,睡觉。
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
用来形容此情此景,真他妈绝了!
神六上天之后我很是消沉了一阵子,具体表现就是精神萎靡胃口下降双目无神惜字如金。周铖说我这叫自省,他很赞成,金大福说十七号安静多了,他很欣慰,花花偶尔会瞟过来两眼,不知道啥意思,唯独小疯子对此很不适应,几次三番围着我打转企图用诸如忽然掐我脖子或者搔我咯吱窝这种极端无厘头的方法唤醒曾经的冯一路。
我的消沉一直持续到了入冬。
那是个寒气逼人的周末,冬姑娘已经开始跳舞了,暖气却还要几天才能来,于是屋里屋外一个温度,赶上冰窖了。小疯子用棉被把自己包成丸子状在床上挺尸,金大福和周铖光天化日的搁一起搂搂抱抱美其名曰摩擦生热,花花还坐在窗台上,透过玻璃上零星的冰花儿,遥望远方,这时候十七号的门被打开,我听见值班的狱警在外面叫我,冯一路,有人探视。
入狱后老头来过三次,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次比一次看着瘦。
“最近身体不好?”其实不用问,看就知道了,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说。
“人老了嘛,一到冬天毛病就多,没啥大事儿。”老头子永远都是这么一句话,没啥大事儿,仿佛那武学的终极奥义,以不变应万变。
我叹口气:“有时间去医院检查检查,别舍不得那几个钱。”
老头儿连忙摆手,好像我让他去做的是件穷凶极恶的事情:“现在的医院可不敢去,没毛病都能给你检查出毛病来。”
“也是。”我努力配合他难得夸张的语调,勉强笑笑。
交谈至此,又搁浅了。
每次都是这样,我找话题,他回答,我不说话,他便再不开口。
别人的家属来了总会把“在里面过得怎么样”当成重点话题,然后双方围绕这个展开深入浅出的探讨,可老头儿从不。我想他可能并不关心我在里面是否吃得饱穿得暖,因为犯罪了就要被处罚吃苦受罪也是应该的在他的观念里根深蒂固,所以他所谓的探监不过是要确认我还活着,还能神色如常地跟他打招呼,嗨,老头儿。
我不知道这推断对不对,但我没办法阻止它恣意蔓延。
终于,我再也忍耐不住。
“老头儿。”我叫他。
他看向我,原本有些涣散的眸子又重新聚起光芒:“嗯?”
我忽然不敢再直视他,只好别开眼,声音也因为心虚而变得急促:“你以后别来了,打钱就行。”说完我腾地站起,逃难一般快步走向狱警,后者惊奇于我会面时间的短暂,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打开大门,带我离开。
至始至终,我都没有回头,可我知道,有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在注视着我的背。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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