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李岫回返家中已逾酉时,一近家门,只见白晓谷如旧守在窗下痴痴等待。此时他横卧在席上,身姿窈窕,正仰头望向自己,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愈看心中愈是怜惜,这般适才同阿难分别的一丝怅然登时一扫而空。李岫俯□子轻轻揩去白晓谷唇角粘着的糖屑,心想他又趁着自己不在偷吃饴饼,只是明明吃的不少,却也不曾多出几两肉来?
这般念道,李岫嘴角噙着笑意,解了外氅,正欲凑近,忽然闻得腹内隐隐作声,白晓谷亦听得,便问:“云生……这是饿了吗?”李岫面上微赧,便顾不得同白晓谷亲昵,忙起身去唤仆僮预备饭食。
李岫刚走开,耳内的杜重便迫不及待冒了出来,喝道:“你这傻东西!现在还这有心思同李县尉卿卿我我?”
白晓谷歪过头,满脸不解。
见状,杜重气地直跳:“难道你还不知自己就快大难临头了嘛!”
缘来早间李岫去到衙门当值,白晓谷独自守在屋中,正百无聊赖间,忽见一列蚍蜉抬着枚核桃缓缓靠近。凑到跟前才看清:那核桃竟镂作一乘肩舆的形状,待众蚍蜉行止,从核桃肩舆里蹦出个衣冠楚楚的小人来。
白晓谷细瞧之下才发觉,小人竟是阔别多日的杜升。
自从这应声虫被召作驸马之后,便褪去那打着补丁的儒袍,换作绫罗玉钩,金饰鱼袋,此时见到昔日宿主也不似当初那般怯懦,拱手作揖,落落大方地唤了声“白公子”。
自从杜升被蚁族招赘,杜重常感叹自己缺个伴儿,如今见到从子衣锦归来,喜出望外,蹦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好不亲热地讲了一通话,末了才回过魂来问他:“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呀?”
杜升这才返过神,应道:“叔父,子腾今朝是奉公主之命,特地前来向白公子和叔父您通风报讯的……”接下来杜升便徐徐道来……
有个云游和尚来到长安,不知其来历,他根基不浅,道行非常,最近收了不少妖怪,一些本领高强的不服,找上门去,却被和尚不由分说打回原形,其他各坊的小妖闻得风声纷纷出走,现下大伙都争先离开长安暂避风头。
“……公主唯恐恩人有难,特遣子腾前来相告。”杜升言毕,白晓谷还一脸懵懂,杜重忙追问:“公主还叮嘱你说些什么?”
杜升凝眉想了想,回道:“那和尚着实厉害,若是白公子同叔父遇上他切记要量力而行呵。”
杜重连声答应,一边又热络地说了一堆客套话这才松开杜升的手,还教白晓谷掰了点饴糖分给众蚍蜉……待核桃肩舆走远了,杜重扭过头一脸严峻地冲着白晓谷喝道:“适才子腾说的话你都听见了罢?”
白晓谷颔首,杜重又问:“那你将来预备作何打算?”
白晓谷沉吟了一会儿,旋即摇了摇头,见状,杜重忙道:“都说了咱们会有麻烦,难道你就不想离开长安避一避么?”
“不行。”杜重话音刚落,白晓谷便不假思索地回道,杜重奇道:“为何不行?”
“我答应过云生,”白晓谷说时一脸认真,“从今往后,再也不离开他了。”
杜重一愣,嘟起嘴道:“此一时彼一时,况且来日方长,又不是不回来了……”
白晓谷歪过脑袋,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道:“不是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
杜重闻言,怒道:“呆子!你又不是什么‘君子’,你不过是个妖怪呀!”
杜重原本不过是句无心之言,却教听者有些伤心,只是白晓谷灵识初启,喜怒尚不能自已,他身子微微一颤,偏过脸儿。而老蠹虫又是何等聪明,瞧出此刻宿主不悦,当下只好忍气吞声,不再多言。
现下瞧白晓谷一派安心惬意,似是将这桩前事抛诸脑后,杜重忍不住旧事重提,白晓谷却道:“我都不着急,重重你又操心什么?”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把小老头儿气得七窍生烟!他瞠圆了双眼,一吹虫须,自白晓谷耳中一跃而下,嚷道:“老夫再不管你了,你就自求多福罢!”言毕,还去拖正伏在案角歇息的八将军,作势就要骑着它离开此地。
白晓谷正要去拦杜重,不想恰逢此时李岫折回屋中,他在案上搁了饭菜碗箸,就将白晓谷一把牵到自己身旁来,白晓谷被这记动作惹得一呆,待他回过神来,却见案角上空了一块,杜重和他的坐骑已不知去向。
“晓谷,你在寻什么?”李岫见白晓谷左顾右盼,模样有些无措,便这般问他。
李岫肉眼凡胎,自然是瞧不见杜重的,白晓谷又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在找那小老头儿,于是只得佯装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冲着李岫浅浅一笑。
李岫又唤小石头一齐用饭,三人坐定,席间还忙不迭地替白晓谷递饭布菜,可白晓谷心里牵挂着杜重,嘴里虽嚼着饭菜,却食不知味。
※
杜重与白晓谷一言不合,愤然出走,只是骑着八将军才刚行至外间,他便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噤,□的坐骑也索瑟着八条细腿儿裹足不前,杜重强催着八将军往外跑……暮色中也不知蹦跶了多久,蝇虎子似是冻僵了,赖在原地不肯动弹,杜重只得牵了它顶着寒风爬将一阵,最后两只小虫堪堪躲进一片屋瓦的缝隙中,偎成一团取暖。
黑暗里杜重一边搓着手,一边渐渐生出些许悔意来:虽说李氏小宅屋舍简陋,倒也温暖自在,自己何必自讨苦吃,偏偏拣了这个天寒地冻的夜里跑出来?况且自己这把年纪修为,又何必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白骨精怄气?这般念道,杜重只盼着外间风雪再小些,自己好按原路折返。
在杜重出神的空档里,八将军已渐渐恢复了知觉,它迈动八条纤足,沿着屋瓦的边缘往下一路攀爬,直到走了数尺,杜重方才惊觉坐骑竟弃他而去,正欲扯它回来,谁料昏暗里射出一条红线,吸住了八将军,“咻”地一下便将它拖进黑暗之中!
杜重骇了一跳,回过神来才瞧见八将军消失的所在有处小洞,不过枣核大小,他屏了气将圆润的身子挤了进去,原来屋内还点着灯,内里无人,案上烛光悠悠,照见周遭的陈设,似是一间逆旅。
杜重环顾了一阵,瞧见不远处的墙角粘着一团黑乎乎的玩意儿,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对守宫(壁虎)正附在壁上。其中一只没有尾巴,它的嘴巴不断开阖,似是在咀嚼着什么,杜重一寻思,悟出原来八将军是被这厮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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