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岫此时也不急于入洞查看,他教人继续在墓室中搜索,确认只有这一处出口才命几个手操甲兵的金吾卫将窟窿扒大,很快内里便一目了然:这果然是一个盗洞,约四尺高,两尺宽,十分狭窄,仅容一人猫腰通过。
李岫和韩湛也未让人跟随,两人执着火把一前一后进入了洞内,一路上畅通无阻,地面上遍布凌乱细碎的脚印,看得出最近不止一人从此间进出往复过。
走了一刻,甬道渐渐开阔起来,二人甚至能比肩行走,又过了半刻,两人触到了尽头——那是一面青石筑就的墙体,上面已经被铁器凿通,露出个大孔。
韩湛把火把递进去了一点,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其中一个角落——只见地上有不少支离破碎的陶俑,似乎已经被什么人肆意践踏过一般,狼藉不堪。
韩湛不敢贸然入内,遂将火把收了回来,李岫却明白他的心思,道:“表兄,华妃是开元之初薨逝的,当年圣人提倡万事从俭,妃嫔入葬应该是不设什么机关陷阱……而且看这情形,先前已经有贼人顺利窃得宝物了。”
“这我当然知道……”被人道破心事,韩湛面上微红,好在甬道内一片昏黑,李岫也看不出他的尴尬。
就像为了证明自己的胆识般,韩湛将火把递予李岫,率先钻进洞里,之后才将李岫拉了进来。二人屏气凝神,手按剑柄在墓室里转了一圈,确认并无异常这才安心地勘察起来。
华妃墓共分三个墓室,左右耳室中除了难以搬动的大物件和一地的碎陶烂瓦,已经找不到什么像样的殉葬品了。二人又沿着墓壁绕到主墓室,火光映着壁画,彩绘颜色艳丽依旧宛如新绘——李岫匆匆瞟了一眼,画上多是华妃在世时在后宫中的生活场景,有步辇出游,有登高望远……每帧画中,华妃都是盛装出行,仆从如云,可见当时她也是极受圣宠的。
棺椁就陈列在墓室正中,光线所及正好可以照见棺盖歪斜在一边,想来盗匪连华妃梓器中的宝物都未曾放过。为表尊崇,李、韩二人先在原地行了君臣之礼,这才踱到棺前查看。
这一观看,韩湛紧紧蹙起了眉头,而李岫任上两年处理过不少凶案,见惯了凶残可怖的血腥场面,此时面上也有些扭曲,许久才低低叱了一声“这帮大胆狂徒”!
棺中所陈女尸头发散乱,腹部干瘪,脐上有个大洞,火把向下轻移,但见她的一双手臂也被人齐肘削去——李岫知道,宫妃入殓,肚里会被塞进一些随葬的珍奇,手上也多缠有金钏一类的饰品,而那些盗墓者为了夺宝,不惜剖腹斩臂,这般侮辱圣妃躯体,实是丧心病狂!
李岫探出手为华妃整了整头发,此时女尸的面庞露了出来:她额上还贴着花钿,颊上绘着面靥,瞧得出她本是个爱惜容貌之人,死时也颇为年轻……可怜此女生前风光无限,身后却这般凄凉……
正欲替华妃阖上棺盖,李岫忽然发觉她两颊微陷,嘴唇微张,有些异常,于是便捏着她的双颊微一使力,女尸旋即张开了嘴,露出了空洞的口腔——她的舌头,已被连根剪去。
“这是……?”韩湛见状,眉心不禁拧成了一个疙瘩,李岫则叹了一口气,松开华妃的面颊,回道:“大约是贼人害怕华妃托梦给庆王殿下,故而将她的舌头拔除了。”
“庆王……”韩湛喃喃了一句,这个时候不知为何忽而想起昨晚在兴庆宫值守时,曾见过李琮一面,当时他的背后影影绰绰的一团黑影,莫非……
正胡思乱想着,李岫已径自推上了棺盖,转过身道:“妃冢被盗,兹事体大……我们现下先出去再作缉盗之策吧。”
韩湛颔首,便由得李岫在前方引路,二人准备回转到来时之处。
走了十余步,李岫 “咦”了一声,忽然顿下脚步,后边的韩湛遂跟着驻足,问道:“怎么了?”
“方才我们分明是从这边进入的,怎么现下却不见那洞口?怪哉……”说罢,李岫滕出一只手在墙上摸索起来,韩湛没有作声,只是将火把朝前送了送,此处墙面上并无穿凿的孔洞,甚至壁上的彩绘也没有丝毫龟裂剥落的痕迹。
若说是在别处,尚有走错的可能,但华妃的墓室不过弹丸之地,寻常人都不会弄错出口的方位——这么想着,韩湛忽然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他跟着李岫在墙上摸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找到先前的那个盗洞。
照明所用的火把是裹了松油点燃的,平时能亮一个时辰以上,而此时火焰摇曳轻舞,火势渐小,两人进入墓室的时间也快超过预期。眼看火把即将熄灭,两人还在墓室里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韩湛不由地发了急——他狠狠地朝着墙面砸了一记,一拳落定,只听“哎哟”一声痛呼,韩湛一惊,以为自己打到了表弟,忙缩了手,道:“云生,你没事吧?”
李岫转过头,一脸茫然道:“什么?”
“方才听你叫喊……”话说了一半,韩湛忽然缄口,因为隔着火光他瞧地分明,自家表弟面色如常,丝毫没有痛楚之色……可那记呻吟如此真切,近在耳畔,不是李岫又是何人?
墓室中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若是除却棺椁中的华妃,便无第四者了……
想到这里,韩湛背脊没由来一阵发寒,鸡皮疙瘩迅速爬满了一身。他努力定了定神,心道鬼神之说荒诞不经,方才应是自己听错了。
正这么想着,李岫忽然开口道:
“这两人,我先前没有瞧见过。”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听得韩湛微愕,李岫又指着墙上的壁画,道:“初入墓室的时候,我记得这边壁画上并没有这两个人。”
都什么时候了,这呆子还在研究这旁枝末节!韩湛有些动了气,携着愠怒讥道:“这壁上所绘人物何止千百,你只瞧一眼,难道每个都记得么?”
李岫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道:“嗯,我的确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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