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在永平府的第一个除夕,太太定然是十分看重的,只是庄子早被朝廷收了上去,一应果蔬鱼肉、点心果子倒要去集市上买。
永平府毕竟不是京城,太太列出的年菜单子十道菜里有五道菜是缺少原料的,一会儿是绣球干贝里的干贝买不到大的,白扒鱼唇里的鱼唇买不到新鲜的。
若是太太当家大可以派车队去京城采办,只是许大奶奶素来是俭省之人,既唯恐太破费了惹婆婆不喜,又深知唐家的买办素来是浑水摸鱼之辈居多,遂苦无主意。
学子们早已放假归家,及第楼的生意清淡了许多,而双春楼的生意却在周夫人设寿宴款待乡绅县官后一直火爆,光是年菜宴席并着些外府来请做年菜打包的生意,就一直从初一排到十五。
报春果然是个靠谱的人,嘴上说妹子阳春只学来她是三成功力,却将这双春楼搞得有声有色,什么犴鼻、鱼骨、鳇鱼子、猴头蘑、熊掌、哈什蟆都一一烹制出绝妙美味,勾得方圆百里的富豪乡绅们日日或驱车,或派小厮来订酒宴,一跃而成永平府第一食府。
因双春楼在年节里接了不少豪绅的订单,所用食材也十分精贵,唐云暖就建议说不如直接驱车去京城采办,一天一夜的车程也就走到了,唐家的采办也可随行同去。
一来打着唐家的旗号也就不怕有匪徒胆敢惦记抢劫车队,二来大奶奶的娘家人随行,采办即便想要从中拔高价格来获利也要顾忌一下。三来两家同行买的越多越能讲下价来。
长房里的夏妈妈是惯会采办海货山货的,嘴皮子又爽利能拉下脸讲价。唐云暖就曾听闻过夏妈妈为太太办事时,生生地将一根要价上千两的全须全尾老山参讲到四百五十两,连威逼带利诱,最后那店家几乎是含泪将山参送到唐府上的。
这一次就叫她的儿子领着车队去,夏妈妈也跟着随行,夏妈妈见这差事又体面又有油水,喜滋滋地离开了后宅,哄得后宅一众妈妈们更连日地往斗春院里送礼。
一贯稳重的紫棠便顶了夏妈妈的缺,为大奶奶日日张罗,按照唐云暖的指示,礼照收,差事却捡那些稳重的人先派。
打发了太太的耳目夏妈妈,唐家事宜一应大小全是长房的人在管事,即便是昔日时常刁难的菊金,再见唐云暖也是一脸堆笑,唯恐怠慢了。
太太周夫人眼见着双春楼崛起为永平府第一食府,又见许蕙娘应对管家一事这样得心应手,便日日都将笑怪在脸上,逢人便夸自己是个有福气的,即便大奶奶这样的小家碧玉也在自己调、教下颇有一家主母的风范了。
唐云暖每听一次这样的话就脸黑一阵,从“小家子气”的形容走到“小家碧玉”,娘亲这一路走得还真是艰难。
唯一令她欣喜的便是双春楼的分红,从及第楼的每月二十两银子变为每月两百两银子的进账,唐云暖越发觉得为爹爹捐官的日子就快到了,两千两虽然不是小数目,但她有信心,只要再出些妙主意,定能让收入再上一层楼。
也许不到夏天,爹爹就可以顶替卢龙县那个黑心肝的县令,踏上仕途了。
只是想到许家,唐云暖不禁为这个表姐犯愁。
许家长女如清早到了定亲的年纪,只因许家一直潦倒着所以耽搁了,眼见许家日渐富贵,提亲的媒婆还不争先恐后地将许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可许家的门楣颇为有些尴尬,虽渐渐有了些钱,终究是商户,嫁入官家做续弦尤可,许家却舍不得。
若是嫁给贫民学子,那许景融是刚脱贫致富的人,如何肯让女儿再入寒门,科考宛如鲤鱼跃龙门,不是谁都能像唐风和一样一考便中了廪生,多少人,考到七老八十直考得卖房卖地也难中举。
若是拣一户同是商户的富户家嫁过去做正妻,来提亲的又偏偏都是些光妾室就有三四房的男子,许如清是个风吹了就倒的美人,又眼见着自己的姑姑许蕙娘在唐家步步惊心,唯恐在妻妾争宠被欺侮了,宁可守着父母一辈子,也不愿这样。
唐云暖遂佩服姐姐是个有志气的人,却不愿看到许如清的婚事再度被耽搁下来,许家舅奶奶三番五次地往斗春院里跑,每一次都客客气气地让大奶奶留着心,若是男方人口少,家世清白,只要日子不算太拮据人也正派,也不拘是什么户籍了。
这一日,许大奶奶因有事被太太喊走,就唯有唐云暖陪着舅母坐了坐,送走舅母,却听见红豆在廊子里跟人说话。唐云暖仿佛自舅奶奶刚一进门就瞥见红豆站在廊子里,这样冷冻的天儿会是谁缠住红豆聊了这样久。
二奶奶前几日放才被太太撤了禁足的令,为安抚她,特地遣了二叔给田家送了好些丰厚的年礼,又让二奶奶跟着归宁。这才走了一日,难道她还留了后手要来生事。
长房日渐显赫,未防再出差池,唐云暖早下令让各屋子的丫鬟婆子对外都要谨慎,红豆脾气虽暴,多年来却早被唐云暖历练得心有城府,说了这样久的话,难道不懂得言多必失这个道理吗?
待红豆打发了那人,就见她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跑进屋里来烤火,边烤还边苦着脸。唐云暖本想询她几句,还没等开口,就听红豆自己先抱怨开来了。
“这样冷的天,竟拖住我在外边说了那么一大车的话,真叫人纳闷,怪道那丫头子跟我是一个爹生的,我就算最爱嚼舌的,她竟比我还多话。”
唐云暖不动声色,捡了一块栗子糕递给红豆:“是说才刚跟你在廊子下说话那人吗?远远却看不清模样,是哪房的丫鬟?”
红豆喝了口桌上的槐花蜜水,才谢着接过姑娘递过来的糕,却也无心吃。
“就是我爹头一个老婆生的那个青豆了,我娘原是续弦,我这个同父不同母的姐姐比我长了几岁,从小就是个掐尖要强的货,我跟我娘没少受她气。后来她跟着姑奶奶来了永平府,七八岁时就在子默少爷房里当差,这才几年,竟混成了一等丫鬟。我还听说啊,她仗着自己有几分狐媚姿色,一早就勾得大少爷上了……”
红豆还要说,忽然觉得这种宅门艳情韵事怎就能跟唐云暖一个未嫁的姑娘讲起,慌忙打了自己的嘴,陪笑道:“上了她的当,每月都多给几两银子的份例。”
唐云暖是何等通透的人物,又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现代灵魂,自然知道这子默表哥想必大了,渐懂了房里事,已经抬举那青豆为通房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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