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从小长到大,如今已二十二岁的曾妍希,似乎从不记得有人敢这样斥责自己,温趋敏那犀利的语言像刀子一样扎在曾妍希的心上,使她的大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一片空白,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接下来又该做什么,就那样傻愣愣地站着,任凭泪水像瀑布一样流下来。
此刻,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温钰拉着牛德明躲在远处,没有听到这边说些什么,所以见到堂叔离开也没在意,一直等到曾妍希恍惚地走向大门,他才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儿,怎么没打招呼就走了呢?但由于心中的顾虑,到底也没有追上去问一问。
曾妍希像游魂一样,也不知是怎么走路、坐车并最终回到学校宿舍里的,巨大的屈辱已使她不想再流泪,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便将所有衣物、用具等收入箱中,拎起来毅然地走出了房门。
首先她来到学校考古系教务长的办公室,对叶慈教授说家中有些急事需要赶回去,如果自己的论文答辨通过了,到时就麻烦校方将学位证书寄到家里去,叶慈教授当然认识曾妍希,并且也知道这三个中国学生都很聪明,写论文又很下功夫,通过应该不成问题,不过职责所在还是问了一句:“万一没有通过,你不想留校做补充答辨吗”?
曾研希叹了口气,萎顿地说道:“再说吧,实在需要的话,明年我再赶回来复读。”叶慈教授不再强迫,从她那双哭肿了的眼睛上看,可能家里确有急事发生,所以只是柔声安慰了几句,便放她走了。
出了学校后,她先坐电车去火车站,再乘火车赶往120公里以外的南开普敦市,这里位于英吉利海峡的北岸,拥有英国最大的远洋客运码头,她买到了一张意大利邮轮的船票,三天后起航,于是先找了间旅馆住下,又给家里发了封电报,告之到家的日期,等过了三天后便蹬上邮轮回国了。
随着曾妍希的离开,吴、夏二人也就没有再去展览馆,这让博物院的几个人都很纳闷儿,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特别是温钰,回想那天曾妍希临走前的反常状况,估计一定跟堂叔有关,但是又不敢问,而且自己也实在不想与她走得太近,所以走就走吧,见不到面也省得总是闹心。
展览会正式拉开帷幕,其火爆场面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每天都有很多人持票在门外排队等候进场,可见中国文物的受欢迎程度有多么高,七位工作人员忙得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但他们心里很痛快,充分享受着那一份扬眉吐气的快乐。
曾家是南京的官宦世家,上几代人都在清廷中做高官,老宅建在玄武湖东岸的龙蟠路旁,左邻璧波,右傍紫金,占地足有上百亩,像一座小行宫似的,不过自从曾如闻做了民国政府社会部的部长之后,觉得住在这里与时代不大协调,于是就卖掉了老宅,在鼓楼区玄武门西侧重新购制了一套西洋式的别墅,三层小楼配花园围墙,如今一家人都是住在这里的。
曾如闻不知道女儿遇到了什么事,如此匆忙地跑回来,以至于连学位证书都等不及拿,而且回来后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问什么都不说,把她母亲急得要死,便一个电话将儿子叫回来,让他跟妹妹聊一聊,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曾家一共就兄妹二人,哥哥曾知秋曾在剑桥留学,回国后被外交部长张群看中,选为自己的贴身密书,凭着张群是蒋界石义弟、党国元老等特殊身份地位,曾知秋也成了官场中被攀附的红人,其神通广大的程度连父亲曾如闻都自愧不如。
曾知秋是个很聪明的人,回家后独自来到妹妹房中,望着妹妹狡猾地一笑,问道:“需要我帮什么忙?”曾妍希被问愣住了:“什么需要你帮忙?”曾知秋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呢?除了被情所困,天下还有什么事能让我妹妹烦脑的?”曾妍希被猜中了心事,不好反搏,虽然说表面上是因为生了温副院长的气才愤然回国的,但是问题的根源到底还是在一个“情”字上,那个可恨的温钰,居然对自己毫不动心,那么明显的暗示他都视而不见,甚至还总是有意地躲闪自己,开始时怀疑他已经结婚了,但后来听同事们开玩笑时都让他早点娶媳妇,这就没的说了,他是根本就没看得上自己,说明自己的吸引力并不高,而从前一直都是在自以为是而矣。
温钰的冷漠加上温副院长的鄙视,曾一度让她心寒到了极点,甚至在船上时都有了轻生的念头,一个让人人都厌恶的女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好在她总算还是个理性很强的人,努力使自己从大局着想,才克制住了感情上的冲动,勉强支撑着回到家中。
“跟我说说他好吗,也让我知道该怎么帮你呀?”哥哥柔声地问道。曾妍希叹了口气,又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答非所问地请求道:“哥,你帮我介绍个工作吧?”
“介绍工作?你来信不是说要去那个考古现场吗?”哥哥不解地问。曾妍希又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我太不自量力,把吴金鼎他们得罪了,而且我学的主要是博物馆的管理,现场挖掘并不太对路。”哥哥高兴地说:“好啊,我一直就不愿意让你去干那个事,一个女孩子风餐露宿的成什么样子?说吧,想要什么工作?是公职还是私营,机关、地方、公司、工厂随你挑,哥不是吹,只要你看中了,绝对让你进去。”
哥哥如此豪气十足,反倒让曾妍希拿不定主意了,因为在此之前她并没考虑过此事,想了一下说道:“你看着办吧,差不多就行。”这一来搞得哥哥也直嘬牙花子,踌躇了半天还是说道:“这么匆忙间怎么想得好呢?还是让我回去好好琢磨一下吧。”
不管怎么样,妹妹的情绪巳经有所好转,父母交待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曾知秋本来想马上赶回张公馆去,但是母亲很不高兴,说一年都回不来两趟,怎么能不吃饭就走呢?没办法,他只好留下来与全家人一起吃晚饭,并且还陪父亲喝了一点酒。
曾如闻也是高兴,便趁着酒兴对儿子唠叨了一些工作上的难处,其中提到了“难民营”的事,那是南京地区官方成立的唯一一家游民收容所,归社会部社会福利司第五科管理,地点在中山路上,收容的大部分都是“九•;一八”之后南逃进京的东北难民,
“我听说那里乱的很?”曾知秋顺嘴问道。这一下更勾起了曾如闻的感叹:“没有办法,当初它就是个临时机构,没想到日本人占住东北不走了,部里的财政又过于吃紧,实在无力长久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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