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总一百三十五
陈太威活着的时候，六奶夫人也没觉出和他有多深的感情，但活鲜鲜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还是不大适应。六奶夫人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缓过气，原先计划好的事也只好暂时搁浅了。没事的时候，她喜欢一个人默默地在陈太威坟前站立一会儿，回想从前的点点滴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对不起陈明，但既然已经嫁给了陈太威，就只有认命了。这辈子，也没打算再折腾啥，只想几个娃早点成家立业，也算完成使命。至于从前那点豪情壮志早就随岁月烟消云散，没了影踪。再说现在天下太平，也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陈明对六奶夫人还是象从前一样，她家有啥需要帮忙的，不需要她吱声，他就悄悄办好了。有啥重活也是一样。他的身体虽不如从前，但挑个百多斤还是不成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夫妻。陈太威刚走的那段时间，六奶夫人怕别人说闲话，还有些回避有些抵触，但时间长了，也只有接受。她明白陈明那份心，这辈子，恐怕再也找不到他这样好的男人，几个孩子也喜欢他，有时还有意无意地给他们创造机会。六奶夫人表面上装傻，其实心里很纠结，但她明白，她和陈明这辈子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也许，是上天早就注定的。
一次，陈明帮六奶夫人弄好柴禾后，俩人坐在长木凳上。他自顾自地装好一袋旱烟。陈明平时也抽纸烟，但他觉得纸烟劲太小，一般还是以旱烟为主。看陈明把旱烟装好，六奶夫人划上一根火柴，很自然地为他燃上。陈明猛吸几口，他慢慢喷出一串烟雾，很陶醉的样子。见他睁开眼睛，六奶夫人笑了笑。
“你们男人都这德行，好象烟就是老婆一样！”六奶夫人取笑了一句。
“差不多吧。至少烟没老婆那么多麻烦，也更好使唤。”陈明认真地。
“但这东西抽多了不行，伤身。”六奶夫人告诫了一句。
“怕啥，连毛主席老人家都喜欢抽。再说，我都五十多的人了，就好这口。”陈明淡淡地。
“你好象说掉了一样。”六奶夫人提醒道。
“还有酒。”陈明说。他可能被烟呛着了，连连咳嗽起来。到后来，有些喘气不赢。
六奶夫人忙起身给他轻轻捶背。
“看样子，我是活不了多久了！”陈明懊丧地。他随之吐出一口浓痰，还夹有少许血丝。
“别瞎说！你这样的人肯定长命百岁！”六奶夫人赶紧阻止道。她伸手想去捂陈明的嘴。手伸出后才觉得有些失态，立即缩回手，脸刷地一下红了。
陈明浑身颤粟了一下，他讪讪地笑了笑：“长命百岁？那我不成乌龟了吗？”
“你看你，这脾气咋还跟以前一样，像个小孩子！”六奶夫人听了这话一下子乐了，扑哧一声笑了。
“你看这样多好，人活着就是要快乐一点，别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陈明忙开导道。
“看不出来，你这人还真逗！”六奶夫人说。她还想说什么，听见门口传来脚步身，赶紧噤了口。
隔壁的吴大娘和孙大妈从河边洗衣回来，端着瓷盆正好路过。吴大娘六十多岁，穿一件青布衣服一条灰裤子。孙大妈和六奶夫人年纪不相上下，但孙子都两岁了，她穿一件镶边的金丝绒衣服和一条花裤子，尤其是脚上的花鞋子，在太阳下有些晃眼。她们和六奶夫人打了声召呼，不知为啥，孙大妈有意无意地多望了陈明几眼，目光怪怪的。
六奶夫人耳尖，她听见她们在轻声嘀咕。
“你瞧，粮站那个陈明又来了！”孙大妈说。
“小声点！担心人家听见。”吴大娘说。
“怕啥？他来就能来，难道还不兴我说几句？再说，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啥说啥。听说，姓陈的本来是分配到县城，为了那个女人，主动到咱这来了。”
“别瞎说。我倒是听别人说，他们在部队官当得不小呢。要不是文革受了牵连，兴许都成将军了。”
“我呸！就她那模样，还将军，我不就成元帅了！”
“孙大妈，话不能这么说，大家都乡里乡亲的。再说，三妹子这人不错，待人实诚，又没招咱惹咱。”
“那是你看走了眼。你看她，自家男人还没死多久，就又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了。数这种女人最不要脸，天生一个狐狸精！”
听到这里，六奶夫人再也忍不住，霍地一下站起身。陈明忙起身把她拦住。
“你这是干啥呢？”陈明说。
“你看她们——”六奶夫人怒不可遏。
“算了！都是我连累了你……”陈明尴尬地笑了笑，耸耸肩，无奈地。“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他复又劝慰了一句。
孙大妈或许听到了什么，赶紧回去了。吴大娘往六奶夫人这边望了望，不知为啥，她兀自摇了摇头。然后，她端着瓷盆到院坝晾衣服去了。
六奶夫人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好心情一下子没了。陈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僵在那里。稍许，六奶夫人像想起什么，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你看我这记性，时候不早了，刚才还寻思做饭呢，一会儿的功夫又给忘了。看来，我是真的老了！”六奶夫人歉意地。
“三妹，说啥呢？我都没说老，你倒吹起牛来了。”陈明讪笑道，他见六奶夫人真的要去做饭，赶紧站起身，“别。我家中还有现成的呢。”他又说。
“算了，你那手艺，能把饭做熟就不错了。还是在我这吃顿热饭吧。我今早还买的有肉呢。我去炒个回锅肉，再弄个花生米，我俩喝两盅！”六奶夫人大声地。她见陈明还站着，又笑了笑：“你要是觉着不好意思，就过来当下手。”
陈明赶紧摆了摆手：“算了，我这活儿不行，我还是再去劈些柴禾吧。”他说。
六奶夫人不再理陈明，系上围腰袖套去厨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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